房间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是唐美芳侧后方悬挂着的、客厅的小吊灯。
成年女子的身形在光晕的渲染下,膨胀而扭曲。
唐糖已经记不清当时唐美芳的眼神、表情。
她笑了吗?还是没笑?
她眼睛里有眼泪吗?还是没有?
她只知道那一刻空气憋闷。
小小的女孩,像一只被丢在了冰天雪地里、无助的幼猫,只知道讷讷地小声叫对方。
“妈妈……”
“闭嘴,我让你叫我了吗?”
她的妈妈,从始至终都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憎恨她的存在。
十岁的小唐糖隐约发现了这个真相,却捂着耳朵不断催眠自己。
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唐美芳只是太辛苦了。
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她也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爱。
等她们都长大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种自欺欺人碎在了十岁的这个晚上。
多年以后面对余子言的时候,再次复苏。
然后,又一次被信任依赖的人亲手碾碎。
当时唐美芳一脚迈进房间,把小唐糖从地上扯了起来。
穿着外婆用自己衣服改小的睡衣裤,小唐糖就像是一个不被怜惜的破布袋,被母亲粗暴地拉扯着裤腰。
她吓得失声尖叫。
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语言系统也会瘫痪失灵。
她只知道喊不要,连想要求饶,都吐不出流畅的字句。
唐美芳对她,不像是母亲对年幼的女儿,倒像是对生死敌人。
也或许在她眼中,唐糖本来就是毁了她人生的仇人吧?
她们俩一个要扯掉对方的衣裤,一个拼了命地反抗。
一直拉扯了整整五分钟。
右边袖子被扯裂了,但不合身的衣服依然穿在女孩的身上。
从小练舞练出的一身肌肉,让十岁的小唐糖,在面对大人时有了挣扎的能力。
尤其这个大人,还是常年泡在烟、酒和药品中的唐美芳。
唐美芳没如愿扒下女儿的裤子,气得破口大骂。
“你叫什么?你的身子、你的命、你所有东西都是我给你的,你挡什么?”
“你被人摸了吗?男人看过吗?你是用这身子勾引他的吗?”
“你一天天妖妖调调在镇子上走来走去,往人堆里凑,不也是仗着我给你的皮相吗?”
“十岁,呵,才十岁。就能勾得到男人?是不是很得意?”
她没法扯掉唐糖的衣服,就举着手一下一下在她身上扇着,在小女孩裸露的肌肤上拧着。
“我人老珠黄了,你年轻,你皮肤水嫩,想把我的人都抢走是吧?”
“毁了我的上半辈子,现在又想来毁我下半辈子,是不是?”
“你爹是人渣,你也是。我打死你!”
“我让你勾男人,我让你气我,我让你叫!”
“你继续叫啊!”
被打的地方如被火烧过一般地疼。
天生细腻的肌肤在暴力对待中,很快就大片红肿。
疼变成了麻。
新的巴掌覆盖上来,将热麻又变成了强烈的痛。
小唐糖不敢还手,两只小手依然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和裤子,缩着身子往床下躲。
又被唐美芳拉出来继续打。
女人打了一会儿,嫌手疼,看到门口被男人留下的皮带,眼睛一亮。
皮带破空的声音响起时,小唐糖以为自己要死了。
不过最后,她只是满身伤痕地躺在地上。
红肿青紫的伤口被疼出来的汗水一浸,像刀割针刺。
但她活下来了。
精疲力竭的唐美芳长吐了口气,像是打了胜仗的女将军。
她把被哭哑了嗓子的小唐糖拖到了厨房,塞进堆放杂物的橱柜中。
“你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想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下次要是再敢出去乱勾搭人,我让你好看。”
说完唐美芳将壁柜的大门关上,在外面挂上了锁。
下河镇冬夜里气温很低。
橱柜中堆放的,是唐老太用来洗漱的用具,还有一大包樟脑丸。
狭小漆黑的、绝望疼痛的,和那挥不去的樟脑味,成为了小唐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再次苏醒,唐美芳又一次没了踪影。
是第二天迟迟等不到她去吃早餐的陈老师,拿着备用钥匙进了唐家门。
陈兰芝把唐家翻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才从壁柜里把昏迷高烧的唐糖翻出来,送到了镇医院。
从那天开始,唐糖就彻底斩断了对母亲这个角色的所有期待。
也从那天起,黑暗狭窄空间与樟脑丸的气味,很容易就让她喘不过气。
……
她会变得迟钝。
又无力。
唐糖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到了半空,冷静地看着下方满脸冷汗、昏沉沉的那个自己。
时间也没了意义。
无边的死寂像潮水一样,马上就要吞没她。
突然,极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道有点耳熟的男声。
唐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睁不开眼睛,只能努力集中涣散的精神,用耳朵去捕捉那声音。
“钥匙呢?快开门!”
“让开!”
然后是利物破空重重砸在木板上的声音!
砰!
砰砰!
像是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刺眼的光刷地涌进房间,洒在了墙角蜷缩身影上。
“唐糖!”
唐糖用力眨掉睫毛上挂着的冷汗,在模糊的视线中辨别来人。
是来九鑫啊。
她惨白的脸因为眼底的淡淡笑意,一下子就亮了。
像是魔法,让枯死的花重新绽放。
花瓣上依稀可见曾被风雨摧折过的伤痕,美得触目惊心。
“来九鑫,你又来救我了呀。”
和自己的对抗让她浑身无力。
自以为大声的调侃,其实不过是只自己能听见的气音。
……
等不及场务找钥匙,直接拿了消防斧把更衣室外的挂锁给劈掉,来九鑫一脚踹开房门。
把手上的消防斧往气喘吁吁、刚跟上来的小童手中一塞,他大踏步冲进了屋。
他已经看到缩成一团的、虚弱的唐糖。
剧烈跳动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扑出来的心,因为女孩此刻的狼狈,被卡在了嗓子眼上。
让他有点呼吸不畅。
男生用力闭了一下眼,紧紧握着拳头,克制着翻涌的情绪。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女孩身边,利落地单膝跪地。
来九鑫肌肉贲起的手臂伸出,在触到女孩衣肩膀时,下意识放轻变柔。
站在门边的小童等人,亲眼看着那双刚刚只用三下,就劈开了门锁的双手,像拈花一样小心翼翼扶着女孩。
他控制着力道,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托揽着,把浑身冰冷、汗涔涔的唐糖抱进了怀里。
随后稳稳站起,走出房间。
“医生在哪里?”
他记得节目组专门配备了安全防护设施与急救人员,预防意外发生。
“来了来了!”
于曼音一收到消息就大叫不好,让副手继续盯彩排流程,自己拽着队医冲到了更衣室。
正赶上气势大变的来九鑫劈门。
那样子,简直吓人。
她现在脚都还是软的,全靠职业素养和多年娱乐圈混迹的经验撑着没退。
现在只求唐糖健康,事情顺利处理,别让这大爷上火。
他是真会劈斧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