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萧家军营。
萧觉的中帐早早点了灯,军医背着药箱,带着药童在帐前来回进出。
但若有人进帐查看,便会发现帐中并无萧觉的身影。
那些斥候们登高眺望,看到的萧家军一切如常。
实际上,一更刚过,萧觉就让萧妙才、萧敦和云让兄弟等人兵分多路,做好了从四面攻打扬州城的准备。
张文远也带了一队擅长凫水的军士,趁夜偷偷去凿那些守卫水道的敌船,防止他们借水道逃走。
萧家军的将士们,在夜色的掩映下,分批从营后山林之中绕道,摸到扬州城辕门外。
只等着萧觉一声令下,就炸响信炮、擂响战鼓,攻入城中。
文若跟在萧觉身边,压低声音,和他禀报探子传来的消息。
“西北的韩兴烈连夜行军,此时已经到了丰县外,孙家连夜派人传了消息。”
“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攻入城中,否则韩兴烈一旦赶到,我们便是腹背受敌。”
文若忧心忡忡,边说边看向暗夜中如蛰伏巨兽的高高城墙。
萧觉听了消息,沉吟片刻,说的却不是马上要到的韩兴烈,而是北境情况。
“西北本是抵挡胡人与柔然人的防线,韩兴烈擅自离开,那里如今是谁在坐镇?”
唐子翼为了解决扬州之困,不顾边境隐患,调了韩兴烈南下。
这种做法无疑是饮鸩止渴,极不明智。
文若本来还在忧心萧家处境,听了这话才发现这背后给盛朝造成的隐患。
他呆了一呆,用手抹了把脸,回忆探子传来的消息。
“是他的儿子韩万尺,也算有些本事,韩家的那把祖传神弓就是传给了他。”
军中将领,萧觉同样如数家珍,心中有本账。
文若刚说完,他便眉心一蹙。
“但他脾气急切暴躁,尤不受激,此前几次对敌,都因为追敌过深,把本来占上风的战况扭转。”
“他手下军士,战死人数是大盛所有军队里最高的。”
文若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萧觉所言为真。
盛朝军中将领青黄不接已经是老症候了。
年轻一代唯一名将便是萧觉。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被人诟病的毛病。
这也是萧觉能在十年内迅速掌权,得了大盛战神之名的另一个缘由。
除了自身能力出众,还得靠同行多多衬托。
比如此刻,他忧心北面边线安危的同时,也不忘果断下令。
“让陈坚调兵,趁着韩兴烈不在,把韩家守着的朔方、九原拿下。”
与其将天下安危放在敌人手中,赌对方的能耐和良心,倒不如自己拿回来亲自掌控。
更何况他萧觉本就是要造反的人,不趁着对方主将不在,出手夺城,难道还真在营帐里长吁短叹忧心天下就能取胜吗?
文若又是一呆,连忙拱手应是。
……
二更刚过。
扬州城的东门便吱呀一声,被人由内而外打开。
萧敦带队,与门后牙牙对视一眼,轻轻点头致意,然后所有人便如泥鳅般,顺着敞开的半边大门滑进城中。
数月的接触让萧家军士们都认可了这位顾夫人,也对她的天生神力习以为常。
哪怕此时她一个人,就打开了平日需要城门卫数人合力,才能打开的大门,也无人奇怪侧目。
随后是南门。
最后轮到西门和北门。
无声夜色里,越来越多的萧家军士涌进城中。
至于守城的扬州卫兵们,早在城门开启前,就被牙牙一柄短刀送上了天。
四座城门的守卫,一个不剩,自然也就没人能对城中发出预警。
三更一过,扬州城内尚在睡梦中的众人,是被一声惊天炸响轰醒的。
此时,萧家军将士们已全部杀入城中。
战鼓擂得震天响,杀声从城外军营,向着城中央的献王府与顾府席卷而去。
云笼四野,杀锁长空。
天地昏沉,月牙本就不如满月明亮,又被乌云遮得模糊不清。
仓促迎战的守军们连火把灯笼都来不及点,就得拿起兵器对敌。
猝然应战,不多时守军就倒下一半。
反应过来的残兵赶紧向空中投出求救烟火。
但此时城中四面都有敌人,不论是唐子霖的亲卫,还是顾远的手下,又或者是林家的私兵,统统自顾不暇。
扬州城内兵力,被源源不断涌进的萧家军士生生挡住,陷入了艰难的厮杀。
唐子霖等人一开始还在王府里躲着。
但随着厮杀声越来越近,唐子霖再坐不住。
城破已是必然结局,若死守在献王府中,叫萧家军士堵住,那可真是上天入地插翅难飞,必得一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乱闯出去。
若是一路向北,投奔韩家援军,届时跟着韩兴烈再杀回来,或许还有翻盘的希望。
唐子霖和紧急赶来的顾远当机立断,带上各自的亲卫,硬着头皮准备杀出城。
走到大门,他们才想起唐子苍。
唐子霖心急如焚,却又不能把这个堂弟丢开不管,只能让亲卫把人捆了过来。
“明珠还在客院,我得……”
唐子苍挣扎不休,扑腾着想要从马上跳下去,被唐子霖一手劈在后脖颈。
“顾大人,快走!”
带上唐子苍这个累赘,是他身为唐家人不得不做。
但带上顾明珠这个伤病在身的女人,就不是正经逃命了。
这件事顾远也心中有数,他长叹一口气,看向依然一片昏暗的客院方向,心中对这个大侄女道了声歉意。
明珠侄女素来吉人天相,这次应该也能逢凶化吉吧?
万一她真的不幸遇难,他这个做叔叔的也要留着命,才能找到韩将军。
到时候……到时候,他必定重振旗鼓杀回来,为她报仇!
下定了决心的顾远,带着哭腔抹了一把眼,应了一声,拔出自己平时放在书房里用来装饰的长剑,跟着向外闯去。
一行人一出门,就撞上了最早入城的萧敦一行。
萧敦本就是萧觉同族堂兄弟,自小与萧觉一块习武,一柄长枪舞得骁勇不凡。
刚一照面,他就挑翻了护在外围的三四名亲兵,枪尖直直朝逃得最快、走在最前的唐子霖刺来。
唐子霖仓皇之中,连忙举剑接枪,却是双臂一麻,佩剑被震得脱了手。
他也不恋战,扯着缰绳急速后退,招呼亲卫和副官们上去应敌。
至于他自己,则是掉转马头,朝着另一边的小路夺路而逃。
顾远紧随其后,然后便是带着唐子苍的亲卫。
三匹快马不管不顾地在满地鲜血与混乱里,埋头往前冲。
眼看着就要冲出包围,却凭空落下来一张带着闪闪银光的渔网。
那网又大又密,兜头照脸盖下来,又有快马疾驰往前的冲劲,乍一看仿佛是四人自己朝网上撞似的。
唐子霖等人惊呼不断,座下的马匹自顾自往前冲,他们被连人带网狠狠扯落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满身是伤。
等好不容易缓过剧痛,再要挣脱,却发现那刀网越缩越紧,一动刀尖就往身上戳,挣扎之中扎了他们好几个血窟窿。
他们这是……出门就被俘了?
唐子霖目眦欲裂,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