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长老的葬礼后第七日。
青木原边缘,那片曾被仙人斗法余波肆虐的山林已重新规划。焦土被深翻,掺杂了从圣城“净厄坊”运来的特殊土壤改良剂——那是依据凌越传递的五行调和之理,混合了特定草木灰烬与粉碎的矿石粉末而成。新规划的沟渠纵横交错,暗合简单的地脉疏导阵势,既能引水灌溉,亦能在一定程度上平复地气,缓冲外部灵机冲击。
华胥圣城的执行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稷宫”的选址已定,就在原农事试验区的中心,一座以巨石为基、木材为体的简朴建筑正在快速搭建。而由智者“典”主持编撰的《警世录》,其开篇第一章“青木原之殇”已初具雏形,字字血泪,不仅记录了事件经过,更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笔触,分析了仙人斗法的可能类型、能量逸散规律,以及凡人面对此类灾祸时,如何依据地形、气象进行最有效的规避——这是凌越传递知识与人族自身观察结合的初步成果。
然而,更大的变化发生在无形之中。
九天之上,封神榜虚影深处。
一点承载着“稷”毕生对土地眷恋、对谷物深情、以及微薄却纯粹改良功德的真灵,在经过七日混沌之气的冲刷与榜文规则的同化后,终于彻底稳定下来,凝聚成一个清晰而微小的神篆符印——“司稼神·稷”。
神位初定,便有对应的、极其微弱的天道权柄与香火愿力通道生成。虽只是最末流的“小神”,权柄仅限于“微弱提升特定地域谷物生机”与“小幅安抚小型地脉动荡”,且其活动范围受神位品级与香火来源严格限制,但对于刚刚成型的神道体系而言,这已是重要的一步。
几乎在神位稳固的同一刹那,身处华胥圣城中央祭坛旁的华胥氏、正在“稷宫”旧址整理遗物的女妭、以及于古茶树下沉心推演阵法的典,都心有所感。
他们并未看到具体形象或听到声音,只是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处与“稷”长老相连的、因逝去而空落的地方,被一缕极其温暖、踏实、带着泥土与谷物清香的微弱意念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意念中不含任何个人情感或记忆,只有一种最本质的、对“生长”与“丰饶”的守护愿望,并与整个华胥圣城的地脉、与城民们对“稷”的追思与祭奠,产生了一丝玄之又玄的联系。
“这是……稷爷爷?”女妭猛地抬头,望向晴朗却因劫云笼罩而始终晦暗的天空,眼中赤金火焰微微跳动,她能感受到一股与自己“圣炎”中“守护生长”特质隐隐共鸣的、温和而坚韧的力量,正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从那些生长中的谷物中,淡淡地散发出来。
华胥氏紧握双拳,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神色复杂难明。他感知到了,那确实是与“稷”同源的气息,却已非故人,而成了一种近乎天地规则的“存在”。这究竟是告慰,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悲哀?
典则陷入沉思,他通过“心灯观想”与圣城文明气运的联结,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丝联系。他立刻取来骨片,记录下这前所未有的感知:“英魂归位,神职初显。其力微而意纯,似与地脉、农事及众生感念相系……此或为天道、天庭纳亡魂、定秩序之法。然,神位所限,恐失其本我,沦为规则之具象。于我人族而言,此乃警示:外力封授,终有代价。自强之道,方为根本。”
五行天内。
凌越的神念,早已顺着古茶树与华胥圣城那深入因果的联结,悄然延伸至那刚刚成型的“司稼神”神位附近。他没有尝试触碰或干扰神位——那会立刻引来封神榜乃至天道的剧烈反噬。他只是以一种近乎“旁观道则”的方式,静静地观察、解析着神位凝聚过程中流露出的、属于封神榜与天道秩序的细微规则碎片。
“以真灵为基,功德为引,香火愿力与天道权柄交织,铸就神位……神职限定权柄范围与活动区域,香火维系存在并缓慢提升力量……”凌越眼中五色光华流转,推演着其中的奥秘,“此体系严谨而冰冷,将生灵转化为维护洪荒运转的‘部件’。鸿钧老师,这便是你为洪荒选定的‘秩序’吗?确实高效,却也……抽离了太多‘人’性。”
他注意到,“稷”的神位与华胥圣城的联系,比寻常地只与辖地的联系似乎更深一些,不仅仅是因为香火源自华胥,更因为“稷”的真灵中那纯粹的对华胥土地与族人的眷恋,以及华胥文明气运中那份独特的、强调“自强”与“传承”的特质。这份联系,或许会成为未来一个微妙的变数。
就在凌越观察神位,华胥众人感受变化之时——
青木原外围,那片曾爆发冲突的山林废墟之上,空间微微波动,两道身影几乎同时显现。正是此前离去的黄龙真人与碧云童子!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回来了!且看情形,并非巧遇,而是各自领了师门之命。
黄龙真人面有惭色,手中托着一只白玉瓶,瓶口隐有氤氲生机透出。他得了南极仙翁传讯,言及误伤凡人之事虽属劫数,但终究有损阐教清誉,尤其那人族老者似有功德在身,已入封神榜。着其携带三光神水稀释后的一滴“甘露”,前往事地点化一片土地,助其恢复生机,算是稍作弥补,结个善缘,亦可观察那新生“司稼神”之影响。
碧云童子则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他回去后被石矶娘娘好一顿训斥,责其鲁莽惹祸,平白与那颇有气象的人族结了恶因。石矶娘娘虽护短,却也知轻重,赐下一小袋“息壤之尘”(真正息壤的微量衍生物),命其同样前往,助那受损土地恢复,并尝试与那人族接触,化解些许恶感。
两人见面,先是一愣,随即都有些尴尬。
“咳,你这童子,怎地又来此处?”黄龙真人端着架子先开口。
碧云童子撇撇嘴:“你能来,小爷就不能来?俺是奉师命来修补地脉的!倒是你,阐教仙人,莫不是良心发现?”
“哼!吾乃奉南极师兄之命,行功德之事!”黄龙真人脸色微红,不愿与童子多做口舌之争,当即降落云头,寻了一处被剑气犁出深沟、生机断绝的土地,拔开玉瓶塞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滴清辉熠熠的甘露。
只见那滴甘露落地,瞬间融入泥土,一股磅礴而温和的生机弥漫开来,深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新生的泥土填平,焦黑的土地上迅速冒出新绿,甚至开出了几朵寻常山野未见的小花,灵机盎然。
碧云童子不甘示弱,也寻了处地火灼烧过的岩地,撒下一小撮“息壤之尘”。尘土落地,并无光华,但那坚硬的岩石却迅速软化、分解,化为肥沃的土壤,并且自行调节着地形,形成一小片极适宜植物生长的微型盆地。
两位仙家(或说仙童)各自施为,虽动机不尽相同,但确实在客观上加速了这片战场的恢复。他们的举动,自然也落在了远处华胥哨塔的眼中,迅速报回了圣城。
华胥氏闻报,沉默良久。他亲自登上城墙,遥望青木原方向。他能感受到,那片土地正在快速恢复生机,甚至比以往更加肥沃。他也通过那微弱的联系,感知到“司稼神”的神位似乎因这片土地的恢复而略微明亮了一丝。
“施恩图报?还是另有算计?”华胥氏声音冰冷,“但土地恢复,总是好事。传令,加强警戒,注意其动向,但不必主动接触。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稷宫’的选址,就定在那片新生的沃土之旁!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在那片土地上,种出比以往更好的庄稼!这才是对稷长老,最好的告慰!”
他将目光从青木原收回,投向城内那株清辉似乎又厚重了几分的古茶树,深深一揖。
“无论前路如何,我华胥,当以自强之火,照亮己身之路。外力可借,不可恃;神位可察,不可迷。”
凌越于五行天中,听到了华胥氏的心声,看到了他的抉择,微微颔首。
“很好。铭记伤痛,却不沉溺仇恨;利用机会,却不忘根本。华胥的‘人道之火’,已初具其形了。”
他收回观察封神榜规则的神念,知道今日所得,已足够消化一阵。同时,他也将黄龙真人与碧云童子的举动,以及他们背后阐教、截教可能的态度变化,记在了心中。
封神杀劫之中,第一滴属于华胥的血,已催生出了一位小神,也引来了仙神势力的首次正式“回望”。这“回望”中,有弥补,有算计,也有观察。而华胥圣城,则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将文明的根须更深地扎入土地,将自强的信念更牢地刻入灵魂。
风暴眼中的平静,或许短暂,却弥足珍贵。下一次波涛涌来时,这艘名为“华胥”的航船,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稳稳把握住自己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