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上,镇北王府的建设工作,还在热火朝天的进行。
工部尚书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此刻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抱着一堆京城舆图和顶尖设计院的图纸,身后跟着钦天监那位仙风道骨的老监正,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李道安的临时草棚。
“王爷!王爷您看!”工部尚书将一张巨大的舆图在李道安面前铺开,指着上面几处用朱砂圈出来的黄金地段,唾沫横飞。
“这几处,可都是上风上水的龙兴之地!左邻国公府,右靠太师庙,门口那条护城河,都得绕着您走!风水,绝了!”
老监正也凑了上来,捋着山羊胡,一脸神秘。
“王爷,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此乃‘青龙盘踞,白虎回望’之格局,您若在此建府,必能福泽子孙,万世不衰啊!”
李道安躺在摇椅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福泽子孙?万世不衰?
我谢谢你全家啊!老子就想着断子绝孙,你祝我这个?
“俗气。”李道安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像在打发两只苍蝇,“太俗了,一点格调都没有,拿走拿走。”
两个朝廷大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王爷,这……这可是京城里最好的地段了,再好,可就得往皇宫里挪了啊!”工部尚手一脸为难。
“本王说俗,就是俗。”李道安缓缓地从摇椅上坐了起来,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得人心头发毛,“本王的府邸,岂能与尔等凡夫俗子为邻?”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宣布:“本王决定了,自己设计。”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您自己设计?您一个连路都不认识的外地王爷,您懂什么叫卯榫结构,什么叫斗拱飞檐吗?
李道安根本不理会他们那见了鬼的表情。
他大袖一挥,将所有人赶出了草棚,随即宣布闭关三日,潜心创作。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等着看这位神仙王爷,又能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幺蛾子。
三天后,王府设计图纸“出关”之日。
工部所有顶尖的工匠、设计师,连同那位已经快把龟甲给盘出包浆的老监正,全都毕恭毕敬地等候在草棚之外。
草棚的门帘被猛地掀开,李道安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艺术家完成旷世杰作后的癫狂与满足。
他手中,捧着一卷用最名贵的蜀锦包裹的图纸。
“诸位,请鉴赏本王的杰作!”李道安将图纸“啪”的一声,豪气干云地铺在了长桌之上。
所有人的脑袋,都好奇地凑了上去。
然后,所有人都石化了。
图纸上,没有雕梁画栋,没有亭台楼阁,有的,只是一堆用炭笔画得歪歪扭扭,堪称鬼画符的线条,和一些诡异标注。
“主殿……屋顶开口,以承天恩雨露?”一个年轻工匠指着图纸,声音都在发颤。
“承重主梁……倾斜三十度放置,以示不屈之风骨?”另一个工匠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最离谱的是,在那张图纸的正中央,代表着整个王府核心的位置,赫然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格子,旁边标注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茅房!
整个草棚,死一般的寂静。
“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一个须发皆白,在工部德高望重,主持修建过皇家祭坛的老工匠,气得浑身发抖。
他指着那张图纸,那张在他看来简直是对建筑学这门神圣手艺的终极侮辱的鬼画符,对着李道安,痛心疾首地怒吼。
“王爷!老臣斗胆!此设计,完全违背了力学原理!承重梁倾斜,主殿必塌!屋顶开口,雨水倒灌,地基不出三月,必将腐烂!”
“更不用说……更不用说将那污秽之所,建于府邸中轴之上!此乃大凶之中的大凶!引煞入体,自绝满门啊!”老工匠说得是老泪纵横,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王爷三思!收回成命!否则,此等建筑,老臣……老臣宁死不造!”
李道安心中乐开了花!
对!对!就是这个效果!我就要它塌!我就要它凶!
他脸上却瞬间换上了一副被质疑了艺术审美的愤怒表情,他指着老工匠的鼻子,痛心疾首。
“庸俗!愚昧!不可理喻!”
他背着手,在草棚里来回踱步,脸上挂着一种“你们凡人不懂我”的孤傲。
“你懂什么?本王这叫‘后现代解构主义’!是将建筑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至高境界!”
“屋顶开口,那是为了‘天人合一’!承重梁倾斜,那是为了彰显本王‘宁折不弯’的品格!”
“至于那茅房……”李道安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万物循环,有进有出。将其置于中宫,方能镇压污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叫‘以毒攻毒’的行为艺术!你们这群凡夫俗子,懂个屁的审美!”
这一通胡说八道,直接把在场所有专业的工匠们,给干沉默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口沫横飞,满嘴跑火车的王爷,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王爷!恕我等愚钝!此等神鬼莫测之建筑,我等……我等无福消受!”那老工匠磕了一个响头,声音悲壮,“老臣今日,愿辞官归隐!也绝不造此自杀之府!”
“我等愿与刘师傅共进退!”他身后,数十名工匠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大有一副集体罢工的架势。
李道安看着底下跪倒一片,痛心疾首的众人,心中没有半分慌乱,反而愈发兴奋。
来了!我最喜欢的环节来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桌案前,拿起那份让他激动到失眠的设计图,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随即,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最和煦,也最魔鬼的笑容。
“诸位都是我大夏的栋梁之才,本王爱才如命,怎舍得让你们辞官呢?”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钞能力”独有的霸道与诱惑!
“传本王的令!”
“从即日起,所有参与王府修建的工匠,无论职位高低,工钱,翻三倍!”
“哗——”
底下跪着的人群,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三倍工钱!这可是连皇家工程都没有过的天价!
看到众人脸上那动摇的表情,李道安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知道,火候还不够。
他转身回到桌案前,抓起一支笔,龙飞凤舞地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份文书。
他咬破手指,在那文书之上,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血手印!
“本王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李道安将那份新鲜出炉的“生死状”展示给所有人看,“本王今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此据!”
“王府修建,一切皆由本王一人决断!与尔等无关!”
“若日后王府不幸坍塌,所有罪责,由本王一力承担!若有工匠因此受伤,抚恤金,加十倍!若不幸身亡,本王保你全家三代,衣食无忧!”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工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原本还写着“宁死不从”的脸上,全都露出了无比纠结的表情。
工钱翻三倍!
出了事还不用负责!
受伤了赔十倍,死了还管养全家!
这……这哪里是建房子?这分明是给他们送钱,送后路啊!
那位带头的老工匠刘师傅,看着那份盖着血手印的“生死状”,又看了看李道安那张写满了“快来坑我”的真诚脸庞。
他那颗坚持了一辈子的工匠之心,在金钱和免责条款的组合重拳之下,终于,可耻地动摇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李道安,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带着一丝悲壮,一丝无奈,和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王爷……您真是……真是个好人呐!”
“既然王爷心意已决,我等……我等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将这座……这座惊世骇俗的王府,为您建起来!”
“我等愿为王爷效死!”
身后,所有工匠也都站了起来,那声音,悲壮得像是要上刑场。
消息传出,严镜清在自家府里笑得差点当场中风。
“蠢货!哈哈哈哈!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蠢货!”
他抚掌大笑,对着身旁的心腹下令:“去!派人,给我二十四时辰盯着!他用的每一块木头,花的每一个铜板,都给老夫仔仔细细地记下来!”
“老夫倒要看看,他这座建在坟头上的‘断头府’,是如何一步步,把他自己给埋进去的!”
在一片嘲笑与非议声中。
京城西郊,乱葬岗之上。
镇北王李道安那座注定要名垂“作死史”的王府,终于,在一众工匠含泪的目光中,正式破土动工。
第一根倾斜了三十度,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的承重梁,被缓缓地立了起来。
李道安站在不远处,迎着那阴冷的风,脸上露出了无比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