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缝之中,死寂无声。
厉惊寒背靠冰冷岩壁,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丹药化开的暖流与灵石中抽取的灵气,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滋养着干涸龟裂的经脉与近乎枯竭的识海。灰绿色的生死太极在丹田内缓慢旋转,每一次转动都显得滞涩沉重,仿佛背负着千钧巨石。
掌心的“死之钥”烙印已然隐去灼热,只留下一抹冰凉沉寂的印记。但厉惊寒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并未真正沉睡。它像一枚嵌入血肉的异界之种,正以她自身为媒介,持续地、缓慢地从周遭幽冥环境中汲取着那些最精纯、最本源的“死亡”气息。这种汲取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霸道,却又与她体内的“归寂”棺椁隐隐共鸣,使得棺椁表面那些灰暗的符文,在沉寂中似乎又深邃了一分。
代价是她自身的生机与神魂,也仿佛被这股冰寒的死寂道韵不断浸染。若非生之匙命核稳居中宫,散发出温润坚韧的翠绿光华护持核心,她恐怕早已被这股过于纯粹的“终结”之意冻结思维,化为只知追逐死亡的傀儡。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与阴冷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厉惊寒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疲惫未褪,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体内法力恢复了三四成,虽远未至巅峰,但已足够行动与自保。神魂的撕裂感依旧存在,但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她摊开左手,掌心之上,一点温润的白色光点缓缓浮现,正是前代望舒星使候选白芷留下的“星魄残玉”虚影。这枚残玉虚影入手后便一直沉寂,此刻在她法力催动与周围幽冥环境的刺激下,竟微微颤动起来,散发出纯净却微弱的月华清辉,与她体内那一丝得自摇光残魂的星枢道韵产生微弱共鸣。
“白芷前辈……星魄残玉……”厉惊寒低声自语,凝视着这抹微光。白芷嘱托她将此物带回星枢。可星枢如今内乱,玄玑叛变,墨辰被困,外界更有百鬼楼、影子等势力虎视眈眈。即便能离开这九幽地脉,前路亦是凶险重重。
但承诺既许,自当竭力完成。
她收起残玉虚影,目光投向岩缝之外。幽冥之地无日月,唯有永恒的昏沉与冥河惨绿的光芒。按照记忆与对地势的感应,当初坠入此地的“裂口”应该位于西北方向,距离此地或许还有数日路程。沿途必定还有类似河滩那样的险地与觊觎者。
就在她准备动身,再次以神识小心探查外界情况时,掌心的“死之钥”烙印,以及左手那枚“星魄残玉”虚影,竟同时产生了异动!
烙印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悸动,并非指向危险,而是一种……牵引?仿佛在冥冥中感应到了某种与它同源、或者与其“职责”相关的特殊节点。与此同时,星魄残玉的月华清辉也明显亮了一分,光晕流转间,竟隐隐指向了与烙印感应相似的、偏东北方向的某个位置!
两者指向,虽非完全重合,却在一个大致范围内产生了交集!
“这是……巧合?还是……”厉惊寒心中微动。死之钥烙印感应幽冥死亡法则的节点尚可理解,星魄残玉为何也会有反应?难道白芷当年探寻死之钥下落,曾到过那里?或者,那里存在与星枢、甚至与“归墟门扉”相关的古老遗迹?
她沉吟片刻。按照原路返回寻找“裂口”,固然是稳妥之选,但路途遥远,变数极多,且自己状态不佳,容易再次被拦截。而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感应,或许是一条意想不到的出路,亦可能隐藏着未知的机缘或危险。
权衡利弊,厉惊寒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与其在漫长的归途上被动应对层出不穷的截杀,不如主动探寻这可能的捷径或变数!即便有危险,凭借死之钥烙印对新环境的独特感知与权柄压制,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主意已定,她不再犹豫。悄然撤去岩缝口的简易禁制,身形如一抹轻烟掠出,循着烙印与残玉感应的方向,贴着嶙峋怪石与起伏的地势,疾驰而去。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地收敛气息,将身形完全融入环境的阴影与死气之中。同时,她分出一缕心神,时刻关注着掌心的烙印。烙印不仅提供着方向感,更如同一个灵敏的探测器,让她提前规避了数处死气极度狂暴、可能孕育着恐怖存在的区域,以及一些天然形成的、能吞噬神识的幽冥迷雾带。
沿途景象越发荒古奇诡。大地不再是松软的滩涂或常见的幽冥植被,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如铁的色泽,布满龟裂的纹路,仿佛干涸了无数岁月。空气中飘荡着灰烬般的尘埃,偶尔能看到巨大如山岳般的未知生物骸骨半埋于地,骨骼晶莹如玉,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即便死去不知多少纪元,残存的气息依旧让厉惊寒感到阵阵压抑。
这里仿佛是比冥河忘川更古老、更接近幽冥核心的荒芜之地。
行进了约莫一日,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由某种暗紫色晶体构成的丘陵地带。晶体折射着冥河方向传来的微光,呈现出迷离而妖异的色泽。烙印与残玉的感应在此地变得异常强烈。
厉惊寒放缓速度,更加警惕。她发现,这些紫色晶体并非死物,其内部仿佛有极其缓慢的液体在流动,偶尔还会捕捉到一丝丝微弱却精纯的魂力波动。当她的神识小心扫过时,晶体表面甚至会泛起涟漪般的微光,如同沉睡的眼眸即将睁开。
她不敢轻易触碰这些晶体,选择从丘陵之间相对宽阔的缝隙穿过。就在她深入丘陵地带约十数里时,前方地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凹陷的盆地。
盆地中央,并非预想中的古老遗迹或传送阵,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直径超过百丈的幽暗巨坑!巨坑边缘极不规则,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撕开大地而形成。坑内翻滚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呈现出混沌灰黑色的雾气,这雾气与寻常幽冥死气截然不同,它更沉重,更寂静,更……接近“虚无”。仅仅是远远望着,厉惊寒就感到神魂一阵摇曳,仿佛要被其吞噬、同化。
而在巨坑边缘的某处,一块半埋在灰黑色泥土中的残破石碑,吸引了她的目光。石碑仅剩半截,材质非石非玉,呈暗金色,表面刻着早已模糊难辨的古老符文,但其中几个残缺的符号,竟与她掌心死之钥烙印的某些纹路有几分神似!
星魄残玉在此地的感应达到顶峰,月华清辉自主流转,竟隐隐指向那块残碑!
厉惊寒强忍着巨坑中灰黑雾气带来的神魂不适,小心靠近残碑。越是接近,死之钥烙印的反应也越是活跃,传递出一种复杂的意念——渴望、警惕,还有一丝……淡淡的悲凉?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残碑。碑文虽残,但依稀能辨认出几个词句片段,使用的是极为古老的幽冥神文,若非她融合了部分破军星君遗泽与死之钥烙印,根本无从解读。
“……归墟裂隙……非道……镇于此……”
“……守墓人……寂……留痕……”
“……后来者……慎入……通往……彼端……”
“归墟裂隙?!”厉惊寒心中剧震!难道这巨坑,竟是直通“归墟”的裂缝?初代守墓人“寂”曾在此留下痕迹镇封?那“彼端”又是何处?
就在她试图解读更多信息时,异变突生!
那巨坑中翻滚的混沌灰黑雾气,似乎因她身上死之钥烙印与星魄残玉的气息刺激,猛然剧烈翻腾起来!一道仅有手臂粗细、却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的灰黑色气柱,如同毒龙出洞,自坑底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直袭厉惊寒面门!
速度之快,远超想象!其中蕴含的“归墟”气息,更是让厉惊寒瞬间头皮发麻,全身血液都几乎冻结!这绝非寻常幽冥死气,而是更接近“万物终末”、“彻底虚无”的本源之力!
躲不开!
厉惊寒瞳孔收缩到极致,生死关头,她本能地将所有力量,连同掌心的死之钥烙印,全部催动到极限,在身前布下一层灰绿交织、流转着混沌灰色符文的护盾!
“轰——!”
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能量湮灭与法则碰撞!
灰黑气柱撞上护盾的刹那,厉惊寒如遭重锤,整个人向后抛飞,护盾寸寸碎裂!那气柱中蕴含的“虚无”之力,竟连死之钥烙印的权柄都未能完全抵消,余波狠狠冲击在她身上!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其中竟夹杂着点点灰黑色的光斑!她的经脉、脏腑,乃至神魂,都仿佛被这股力量侵蚀、消融!
然而,就在这危急时刻,她左手掌心的星魄残玉虚影,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月华!纯净清冷的光辉,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她全身,竟与那侵入体内的灰黑“虚无”之力形成了短暂的僵持!月华之力似乎对这种“归墟”气息有着某种独特的净化或中和效果!
趁此机会,厉惊寒强提最后法力,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向着来时路暴退!那灰黑气柱似乎受到某种限制,并未追击出巨坑范围,只是在坑口翻滚咆哮,渐渐平息。
一直退出紫色晶体丘陵地带,确认那恐怖气柱没有追来,厉惊寒才踉跄落地,靠在一块巨大的暗色岩石后,剧烈喘息,脸上毫无血色。
刚才那一击,几乎要了她半条命!那巨坑中的“归墟裂隙”,比想象中还要恐怖千万倍!若非星魄残玉关键时刻发威,她恐怕已被那灰黑气柱彻底“虚无化”!
调息许久,她才勉强压下体内肆虐的虚无之力和严重的伤势。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丘陵方向。
那里绝非出路,而是绝地!
但……也并非全无收获。残碑上的信息,以及星魄残玉与死之钥烙印的共同反应,都指向了一个可能——这片古老的幽冥地域,或许存在着另一条与星枢、与守墓人相关的、相对“安全”的古老路径!
她再次取出星魄残玉虚影,仔细感应。这一次,或许是经历了“归墟裂隙”气息的刺激,残玉的感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不再是那片绝地,而是偏向了这片古老地域的更深处,一处死之钥烙印反应相对平和、却与残玉月华隐隐共鸣的区域。
“白芷前辈,这就是你当年发现的……另一条路么?”厉惊寒喃喃自语,擦去嘴角血迹,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没有退路,便只有向前。
她服下更多疗伤丹药,再次动身,朝着星魄残玉新指引的方向,蹒跚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更加古老、更加沉寂的幽冥阴影之中。
在她离开后不久,那片紫色晶体丘陵的边缘,空间微微扭曲,两道笼罩在宽大黑袍中、气息晦涩如深渊的身影悄然浮现。他们望着厉惊寒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巨坑,黑袍下传来低沉沙哑的交流。
“归墟裂隙异动……是‘钥匙’的气息……”
“她受伤了,走不远。‘那位大人’要的东西,就在她身上。”
“追。这次,不能让她再逃了。”
话音落下,两人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悄然消失,循着厉惊寒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气息,追踪而去。
危机,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