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大战的余韵仍在空气中隐隐震颤。厉惊寒不敢久留,强压着几近枯竭的神魂与法力,化作一道黯淡流光,贴着冥河汹涌的水面,逆流疾驰。
掌心的“死之钥”烙印已然隐没于皮肤之下,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带着混沌灰色泽的钥匙形印记,触之冰凉。它并未完全沉寂,而是如同一个初生的黑洞核心,缓慢而持续地汲取着周围环境中散逸的、与“死亡”、“终结”相关的稀薄法则气息,反哺着她近乎干涸的经脉与识海。这种汲取带着一种漠然的“主权”意味,仿佛这片幽冥之地中流淌的死亡力量,天然就该向其汇聚、臣服。
这便是“归墟门扉”烙印的权柄之一,哪怕只是初步融合,也已展现出其凌驾于寻常法则之上的位格。
厉惊寒一边飞遁,一边内视己身。丹田内,“归寂”棺椁表面的灰暗符文似乎明亮了些许,与那烙印印记隐隐呼应,流淌出的死寂道韵更加精纯。生之匙命核则稳居中央,散发出温润坚韧的翠绿光华,调和着“死之钥”烙印带来的过于冰寒的终结之意,维持着她体内生死二气的微妙平衡。破军星力盘旋在外围,带着征伐锐气,似乎在警惕着任何外来的侵扰。
三种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存在潜在冲突的力量,竟在这奇特的“三角”结构下,暂时达成了某种动态的稳定。她知道,这只是表象,一旦遭遇剧烈冲击或自身心神失守,这种平衡极易被打破。但此刻,这已是她能维持的最佳状态。
沿途的幽冥景象,在她眼中似乎有了一丝不同。那些飘荡的残魂、弥漫的死气、甚至冥河水中沉浮的痛苦面孔,都隐隐与掌心的烙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她仿佛能“听”到它们无声的哀嚎中所蕴含的、对最终“归宿”的渴望与恐惧。这种感知并非神识探查,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权柄带来的“理解”。
这让她赶路时能提前规避一些气息特别混乱、可能潜藏凶险的区域,但也带来了一种沉重的负担——感知到的“死亡”信息过于庞杂纷乱,若无坚韧道心与生之匙命核的护持,极易被其中蕴含的绝望情绪同化。
约莫前行了两个时辰,前方冥河河道陡然收窄,两侧是高达千丈、光滑如镜的漆黑崖壁,崖壁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洞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
“鬼面岩蝠巢穴……”厉惊寒心中一凛,放缓了速度。这是一种群居的幽冥妖物,单个实力不过筑基、金丹层次,但数量极其庞大,动辄数以十万计,且飞行迅疾,獠牙与利爪带有剧毒和蚀魂特性,一旦被其潮水般的攻势缠住,化神修士也要疲于应付。
若是平时,她或可凭借领域强行冲过,或绕道而行。但此刻状态不佳,强行冲击风险太大。绕道则意味着要深入两侧未知的幽冥地域,可能遭遇更不可测的危险。
就在她权衡之际,掌心那“死之钥”烙印忽然轻轻一跳,一股细微却清晰的意念传入她心神——并非语言,而是一种指向性的“感觉”,仿佛在提示她崖壁上方某个不起眼的孔洞后方,有一条隐蔽的、被遗忘的古老甬道,可以避开蝠群,直接穿过这片险峻峡谷。
这感觉来得突兀,却又无比自然,仿佛烙印本身对这片孕育了无数死亡的幽冥之地,有着某种先天性的“熟悉”或“地图”。
厉惊寒略一迟疑,选择了相信这烙印的指引。她收敛气息,将身形融入崖壁的阴影之中,按照那感觉的提示,悄无声息地掠向那个看似寻常的孔洞。
果然,在深入孔洞百余丈后,后方出现了一条向下倾斜、人工开凿痕迹明显、却布满了厚厚尘灰与蛛网的甬道。甬道墙壁上刻着早已模糊的古老符文,散发出一种久远而衰败的气息,似乎是上古时期某个探索幽冥的修士或势力所留。
她沿着甬道小心前行,烙印带来的那种对死亡气息的敏锐感知,让她避开了几处潜藏的空间裂缝和阴毒禁制残痕。约莫一炷香后,前方传来微弱的水声与光亮,出口竟直接连通到了冥河主河道在峡谷另一侧的平缓地带,完美绕开了那片危险的蝠巢。
“这烙印……竟还有指引之能?”厉惊寒心中暗忖,对“死之钥”的玄妙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它并非单纯的力量之源或责任象征,更像是一个与“归墟”、“终结”法则深度绑定的特殊“器物”,具备某些独特的、与死亡世界相关的辅助功能。
然而,福兮祸之所伏。就在她刚刚踏出甬道,准备继续赶路之时,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外界攻击,而是源自她自身——掌心的“死之钥”烙印,毫无征兆地骤然发烫!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幽冥死气,仿佛被烙印无意中散发的“主权”气息所吸引,又或是烙印自主的“进食”本能被激发,竟从她脚下的冥河深处、两岸的土地中,乃至空气中,疯狂地汇聚而来,化作一道道灰黑色的气流,径直涌入她的掌心印记!
“不好!”厉惊寒脸色大变。这股汇聚而来的死气太过磅礴,远超她此刻身体所能承受和转化的极限!若任由其灌入,轻则经脉受损、死气侵体,重则可能破坏体内脆弱的平衡,甚至引动“归寂”棺椁暴走!
她立刻全力运转生死太极,试图控制、疏导这股涌入的死气。生之匙命核光芒大放,竭力转化死气中的侵蚀特性;破军星力则如利刃般,试图截断部分死气流。但烙印的吸收仿佛带有某种强制性的法则效力,如同一个贪婪的无底洞,对她的控制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经脉开始传来胀痛与冰寒刺痛,皮肤表面甚至浮现出淡淡的死灰色纹路。她的气息变得紊乱,刚刚恢复少许的法力再次被急剧消耗,用来抵御这内部的“暴动”。
“给我……停下!”厉惊寒低吼,将意志狠狠压向那发烫的烙印。她不能在此地被自己新得的力量反噬!
似乎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抗拒与危机,那烙印的吞噬略微一滞。紧接着,一股更加玄奥的波动自烙印深处传出——不再是单纯的吸收,而是带着一种“筛选”与“提纯”的意味。
涌入的庞杂死气中,那些充满怨念、狂暴、污浊的部分,被烙印表面浮现的细微灰色符文迅速净化、剥离,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只留下最精纯、最本源的“死亡”法则气息,被烙印缓缓吸收、储存。而在这个过程中,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经过极度提纯的“死亡本源”,反哺到了厉惊寒的“归寂”棺椁之中,使得棺椁表面的符文似乎又清晰了一线。
危机渐消,但厉惊寒已惊出一身冷汗。她意识到,这“死之钥”烙印并非温顺之物。它会自主地吸引、吞噬周围的死亡力量来壮大自身,而这过程若控制不当,对持有者而言便是灾难。她必须尽快加深对烙印的掌控与理解,学会如何驾驭这种“贪婪”的本能。
调息片刻,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她不敢再耽搁,继续上路。只是更加小心地感应着烙印的状态,随时准备应对其可能产生的异动。
如此又前行了许久,按照记忆与沿途幽冥地貌的微妙变化推断,她距离当初坠入九幽地脉的那处“裂口”应该已经不远。周围的阴气浓度开始有所下降,冥河的水流也似乎不如深处那般湍急诡异。
然而,就在她心中稍松之际,前方冥河拐弯处,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上,影影绰绰,竟然聚集了数十道身影!
那些身影气息驳杂,有人形,亦有奇形怪状的幽冥生灵,修为多在元婴期,亦有数道化神初期的气息隐现。他们并未厮杀争斗,而是泾渭分明地分成几个小团体,各自占据一片区域,目光皆警惕地望向冥河上游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厉惊寒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时,所有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了过来!
尤其是她身上那尚未完全平复的、属于“死之钥”烙印与大战后的独特气息,以及掌心那隐约散发的、令他们灵魂深处都感到悸动与渴望的法则波动,如同黑夜中的明灯,瞬间点燃了所有目光中的贪婪、惊疑与……杀意!
“就是她!”
“果然出现了!”
“那波动……没错!与古老的预言相似!”
“拦住她!她身上有离开这鬼地方的关键,还有……那令人心悸的宝物气息!”
嘈杂的神念交流与呼喝声瞬间响起!
厉惊寒的心,沉了下去。
看情形,这些聚集在此的幽冥修士与生灵,并非偶然相遇。他们似乎提前得到了某种消息或感应,专程在此“守株待兔”!目标,很可能就是刚刚取得“死之钥”烙印、气机无法完全遮掩的她!
前有堵截,后路茫茫。体内状态依旧不佳,新得的烙印尚不稳定。
又是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厉惊寒停下身形,冷冷地扫视着前方河滩上那一道道不善的身影,灰绿色的生死破灭领域,再次于她周身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