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如闷雷的蹄音,自黑色山峦的方向滚滚而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逐渐汇成一片撼动大地的轰鸣。与之相伴的,是那如同实质潮水般汹涌扑来的混乱、暴虐气息,其中夹杂着刺骨的腥风、金属摩擦般的嘶吼,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饥饿与毁灭欲望。
石缝内,厉惊寒倏然睁开的双眸中,映着外界昏黄暗淡的天光,瞳孔微缩。她立刻终止了以烙印吸收荒芜气息的疗伤进程,心神紧绷,神识竭力向外延伸,试图探清来敌虚实。
然而,她的神识甫一探出石缝,便被那股扑面而来的混乱暴虐气息冲得剧烈动摇,更被空气中陡然变得浓郁狂躁的荒芜煞气所干扰,难以及远,只能模糊感应到一片快速移动、数量难以估量的生命(或者说死亡)反应,正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她所在的这片区域席卷而来!
不是针对她个人,而是……扫荡式的冲击?是这幽陨古域中定期爆发的灾难,还是被某种东西吸引而来?
掌心的“死之钥”烙印在此刻微微发烫,传递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悸动——既有对那潮水中磅礴“死寂”与“荒芜”本源的渴望,又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仿佛察觉到了某种混杂在其中的、更具威胁性的存在。
厉惊寒脸色阴沉。她此刻的状态,虽因烙印的辅助吸收而勉强稳定了伤势恶化的趋势,甚至恢复了一丝元气,但距离拥有自保或战斗之力,还差得远。莫说兽潮主力,便是被十几头之前那种怪物围上,也是十死无生之局。
绝不能被困在这石缝之中!一旦兽潮合围,这里便是绝佳的坟墓。
她当机立断,强忍着周身剧痛与虚弱,迅速起身,一把抓起地上的长剑和那几面简易阵旗。目光飞快扫过石缝外昏黄天地间卷起的、越来越近的烟尘,辨明方向——兽潮主力似乎是从东北方向的黑山涌出,呈扇形向西南方向蔓延。而她所在的位置,大概处于这片扇形的中前段边缘。
向西南逃,是迎着兽潮正面,无异于自投罗网。向西北或正北,是黑山方向,未知且可能是兽潮源头。唯有向东南,或许能斜向脱离兽潮的主要冲击路径!
没有时间犹豫!轰鸣声已近在耳畔,甚至能听到兽蹄践踏碎石、骨骼碎裂的刺耳声响,以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万千兽类混合的咆哮嘶鸣!
厉惊寒一咬牙,将仅能调动的法力全部用于催动身法,身形化作一道踉跄却迅疾的灰影,冲出石缝,毫不犹豫地向着东南方向疾掠而去!
甫一出石缝,视野陡然开阔,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昏黄的天空下,烟尘蔽日。大地之上,黑压压的洪流正如潮水般涌来!那并非寻常兽类,而是一头头形态各异、却无不透着狰狞与死寂气息的怪物!有体长数丈、骨架外露、眼窝燃烧幽火的巨兽骸骨,奔跑间骨骼撞击,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有浑身覆盖着暗沉骨甲、形似蜥蜴却生着刀锋般尾巴的爬行怪物;更有密密麻麻、如同放大版甲虫、口器开合咔嚓作响的小型怪物集群……它们共同的特征是身上都缠绕着浓郁的荒芜死气,皮肤或甲壳多呈灰黑、暗红或铁锈色,眼眸中只剩下暴虐与对“生机”的极度渴望。
它们似乎并非纯粹为了杀戮,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狂乱的迁徙或捕食,所过之处,那些低矮扭曲的黑色植物残骸被彻底踏平,地面被犁开,连空气中游离的驳杂灵气都被搅动得更加狂暴。
厉惊寒的出现,以及她身上那虽然微弱、却与这片荒芜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鲜活“生机”,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吸引了附近一部分怪物的注意!
“吼!”“嘶嘎!”
几头距离较近、形似鬣狗但背部生有骨刺的怪物率先调转方向,赤红着双眼,涎水横流,低吼着向她扑来!更远处,一些速度极快、如同阴影般贴地疾行的瘦长怪物,也仿佛嗅到了血腥气,悄无声息地绕向侧翼!
被锁定了!
厉惊寒心中一沉,脚下步伐更快,将速度催发到极致,在嶙峋的乱石与沟壑间疾速穿行,试图拉开距离。但重伤之下,她的速度远不及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怪物。不过几个呼吸,最先扑来的三头骨刺鬣狗已追至身后数丈,腥风扑面!
躲闪不及!她猛地拧身,手中长剑带起一抹黯淡的灰绿剑光,斜斩向冲在最前的那头鬣狗脖颈!剑光中夹杂着一丝强行凝聚的破军星力与生死道韵。
“铛!”
剑锋砍在鬣狗脖颈覆盖的厚实骨甲上,竟迸溅出火星,只留下一道浅浅白痕!反震之力让厉惊寒手臂发麻,长剑险些脱手!那鬣狗吃痛,凶性大发,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口,狠狠咬向她持剑的手臂!
另外两头鬣狗也已扑至身侧,骨刺狰狞!
危急关头,厉惊寒眼中厉色一闪,不再保留!她左手猛地探出,并非格挡,而是直接按向了扑咬而来的鬣狗头颅!掌心之中,那沉寂的“死之钥”烙印再次被她以意志强行激发,一点混沌灰光于指尖凝聚!
“砰!”
手掌按在鬣狗额骨的瞬间,灰光没入!那鬣狗狂猛的身形骤然僵住,赤红的眼珠中暴虐迅速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取代!它额骨处被手掌按住的地方,灰败之色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飞速蔓延!坚固的骨甲、强韧的皮毛、猩红的血肉,在这灰光面前如同朽木,迅速失去所有光泽与活力,崩解、化为飞灰!
仅仅一个呼吸,这头凶悍的骨刺鬣狗,半个头颅连同部分脖颈,已化为虚无!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剩余部分也迅速被灰败侵蚀,走向彻底的“寂灭”。
这恐怖而诡异的一幕,让另外两头扑至近前的鬣狗动作一滞,兽瞳中流露出惊疑与畏惧。它们虽灵智不高,却能感受到同伴死亡方式中蕴含的、让它们灵魂战栗的力量。
然而,兽潮的混乱与暴虐压倒了本能的恐惧。更多的怪物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嘶吼着围拢过来!侧翼那几头阴影般的瘦长怪物也悄然而至,利爪闪烁着乌光,封死了她闪避的空间!
厉惊寒呼吸急促,脸色更加苍白。催动烙印灭杀一头怪物,对她心神的消耗不小,体内伤势又隐隐有反扑之势。她扫了一眼周围越来越多的猩红眼眸,心知不可恋战。
她一边挥剑勉强格挡着侧翼袭来的利爪(剑锋与利爪碰撞,发出刺耳声响,她手臂剧震,虎口崩裂),一边脚步不停,继续向着东南方向狂奔。同时,她左手掌心始终虚握,那缕混沌灰光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终结”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火炬,既震慑着靠近的怪物,却也似乎……吸引着更深处某些存在的注意。
果然,在她连续以烙印灰光击溃(非击杀,主要是击退或重创)三四头试图近身的怪物后,兽潮深处,一声格外嘹亮、充满威严与暴怒的咆哮猛然响起!
这咆哮声压过了万千兽吼,带着一股磅礴如山岳的威压,直冲云霄!围在厉惊寒周围的怪物们闻声,竟齐刷刷地停下了攻击,低伏下身躯,发出畏惧的呜咽,让开了一条通道。
烟尘之中,一头庞然大物的轮廓缓缓显现。
那是一头高达十丈、形似巨猿、却通体覆盖着厚重暗金色骨甲的恐怖存在!它的头颅似猿非猿,口生獠牙,额顶有一根螺旋状的漆黑独角,独角尖端跳动着暗红色的电芒。一双磨盘大小的眼瞳,呈现出熔岩般的暗金色,此刻正冰冷地、带着一丝探究与贪婪,死死锁定了人群中那个渺小却散发着特殊气息的身影——厉惊寒,以及她掌心那抹令它都感到一丝心悸与渴望的混沌灰光。
这头暗金骨猿的气息,赫然达到了化神期!而且绝非初入化神,其威压之厚重凝实,远超之前遭遇的百鬼楼化神与幽冥存在,带着这片古域特有的、历经无数杀戮与岁月沉淀的荒蛮与暴虐!
它似乎才是这股兽潮真正的引领者或王者之一!
暗金骨猿一步踏出,大地震颤。它低吼一声,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而是伸出如同攻城锤般的巨大手臂,指向厉惊寒,喉间发出沉闷如雷的神念波动,竟带着几分清晰的意志:
“渺小……生灵……交出……你手中……那缕‘终结’之源……”
“臣服……或……彻底……归于……荒芜!”
随着它的神念波动,周围无数怪物齐齐发出嘶吼,声浪震天,形成恐怖的压迫,向厉惊寒挤压而来!
前有化神古兽拦路,后有万千兽潮环伺,自身伤重濒危。
绝境,似乎在这一刻,真正降临。
厉惊寒停下脚步,立于无数猩红眼眸与那暗金巨兽的凝视之下,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力竭与剧痛。但她缓缓抬起头,迎向暗金骨猿那熔岩般的巨瞳,苍白的脸上没有绝望,唯有冰冷到极致的平静,与一丝深藏眼底的、永不屈服的桀骜。
她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上,那抹混沌灰光在指尖幽幽流转,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庞。
“想要?”
她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兽吼风嚎。
“自己……来拿。”
话音落下,她非但没有退避,反而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生之匙命核的生机、破军星力的锋锐、乃至“归寂”棺椁中压榨出的最后一丝死寂道韵——尽数灌注于掌心那点灰光之中!
灰光骤然大盛,虽然依旧微弱,却绽放出一种不容亵渎的、至高法则的威严!
她在赌!赌这古兽对“死之钥”烙印权柄的忌惮,赌这缕“终结之源”对它的吸引力与威胁并存!赌这一线生机!
暗金骨猿熔岩般的眼瞳中,贪婪与暴怒交织,更深处,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连它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凝重。
它那巨大的手掌,缓缓握紧,暗金色的骨甲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周围万千怪物屏息凝神,等待着王的决断。
昏黄的天空下,渺小如蝼蚁的身影与顶天立地的古兽之王,形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风暴,即将以最狂暴的方式,降临在这片荒芜死寂的古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