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巨幅绸缎,再次笼罩了洪荒天地。然而,今夜的青漓河,却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宁谧与祥和。河面上倒映的不再是皎洁的月光与璀璨星河,而是“万木长春大阵”全力运转、不断修复加固所引发的、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的各色灵光波纹。这些光晕在漆黑的河水与夜空背景下摇曳闪烁,非但不能带来心安,反而更添几分诡谲与不安。
河畔林间,一队队肩负巡逻重任的花精战士,振动着或完好或尚带修补痕迹的翅膀,如同最为警惕的萤火,在林木阴影与阵法光晕的边界处无声而迅疾地穿梭往复。她们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黑暗的远方与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紧握着武器的手心,因紧张而微微汗湿。空气中,白日激战留下的浓郁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与泥土被翻起、草木被催生修复时散发的清新气息、以及那从苍茫山脉方向源源不断渗透过来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淡淡劫煞之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压抑的战地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每一个生灵——短暂的喘息已然结束,更大、更猛烈的风暴,正在远方加速酝酿,步步紧逼。
青玄独自静立于河畔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如镜的巨岩之上,身形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衣袂在带着水汽与腥气的微风中轻轻拂动。他面朝苍茫山脉那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暗轮廓,双眸微闭,周身气息沉静如渊,但强大的神念却已如同无数无形无质的敏锐触须,极力向着那片死亡与毁灭源头的方向延伸、探知。
神识所及之处,反馈回来的景象让他的道心亦不由得微微紧绷。在那片深邃、黑暗的山脉腹地,一股如同沉睡古星苏醒般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幅度,不断地膨胀、凝聚!那气息充满了最原始的暴戾、混乱与纯粹的毁灭意志,其核心的威压之强,远超白日所感的任何一头妖兽,甚至让他这大罗金仙后期的心神都感到了沉重的压迫感,仿佛直面即将喷发的灭世火山,灼热而致命的熔岩正在地壳下疯狂涌动。更令人心悸的是,无数暴戾、混乱、强弱不一的生命气息,正如同受到无形磁石吸引的铁屑,从苍茫山脉的各个角落,乃至更遥远的方向,源源不断地向着那股恐怖气息的所在汇聚过去。其规模之浩大,生命反应之密集,远超之前被击溃的那支先锋部队十倍、百倍!那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由疯狂与毁灭组成的移动天灾!
“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了。”他缓缓睁开双眼,眸底深处仿佛有混沌漩涡一闪而逝,低声的自语融入夜风,带着一种洞悉命运轨迹的沉重。
他的心神,开始如同最精密的算筹,飞速回顾、复盘着白日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黄皮葫芦所展现出的,对于生机造化的强大辅助能力,以及对那无孔不入的劫煞之气的精准净化效果,无疑是在应对这种以量取胜、依赖负面能量驱动的兽潮时,一件堪称战略级的利器。它能从根本上瓦解兽潮的“势”。而自身初步掌握的力之法则,则是斩断一切阻碍、于万军之中实施精准打击、甚至尝试直捣黄龙的绝对攻坚力量,是撕开兽潮防御的“矛”。
但,利器在手,如何运用方能发挥最大效能?如何将“净化辅助”与“绝对力量”更好地结合,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兽潮看似庞大,缺乏统一精细的指挥,是其致命弱点,如何利用这一点,将其庞大的数量从优势转化为劣势?更重要的是,如何在幕后那尊恐怖的凶兽王可能亲自出手之前,最大限度地削弱其掌控的这股毁灭力量,甚至……寻找到一丝可能对其造成威胁的机会?
无数个战术构思、推演画面在他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碰撞、修正。他模拟着各种可能的遭遇战场景,计算着力量分配、时机把握、风险与收益。他清晰地意识到,面对如此规模和层次的敌人,单纯的被动防御,依托阵法死守,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被对方以绝对的数量和力量优势一点点磨碎、耗死。必须在稳固防御的基础上,寻找到反击的契机,将战斗的主动权,哪怕只是局部的、短暂的主动权,抢夺回来!甚至……要敢于在绝境中,主动去创造机会,兵行险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始终被他握在手中,或是悬于腰际的黄皮葫芦上。指尖传来那温润而熟悉的触感,心神更能清晰地感知到葫芦内部那看似平静,实则浩瀚如海、蕴含着无尽生机与造化玄妙的磅礴力量。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作战计划雏形,开始在这反复的推演与权衡中,如同黑暗中孕育的第一缕曙光,缓缓于他心中勾勒出模糊却坚定的轮廓。
这个计划,无疑风险巨大,一旦失败,可能万劫不复。但,在这看似十死无生的绝境之中,这或许……是唯一可能为花精一族,也为自己,争得那一线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的生机的方法!
不再犹豫,青玄转身,步伐沉稳地踏下巨岩,走向河畔那片灵光最为集中、显然是族长瑾瑜坐镇的指挥核心区域。有些关键性的布置,必须提前沟通,有些棋子,需要在这风暴降临前的最后时刻,悄然落下。
夜色,愈发浓重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青漓河畔却因全力备战的灵光而显得“灯火通明”,无数花精纤细忙碌的身影在光晕中穿梭,如同即将奔赴最终战场的精灵,在为守护最后的家园做着力所能及的、最后的准备。空气中弥漫着悲壮与决绝。
而青玄,则要为他那关乎此地所有生灵存亡的险中求胜之策,落下至关重要的第一枚棋子。寂静的夜,仿佛能清晰地听到,那无形而巨大的命运齿轮,正带着碾碎一切的重量,缓缓转动,发出沉闷而无可回避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