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玄龟那古老、缓慢而厚重,仿佛承载了整部洪荒纪元重量的神念,不再仅仅是偶尔的感慨,而是如同涓涓不息的时光细流,持续地、平和地流淌过青玄与墨玄的心田。这神念不带任何强制与教导的意味,却自然而然地带有一种洗涤尘虑、安抚神魂的奇异力量,悄然平息着青玄因亲身经历龙汉大劫终章、连番激战遁逃而略显焦躁与紧绷的心境。
青玄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索性不再急于闭关消化此番所得,或是执着于推演神通、提升法力。每日,当北极那微弱而恒久的天光再次洒落在这片冰封世界时,他便带着小墨玄,一同静坐于那座最高的冰川之巅,面朝那尊仿佛与北海融为一体的庞大玄龟,如同最虔诚的求道者,静心聆听这位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见证了洪荒所有风云变幻的古老生灵,以它那独特的时间尺度,缓缓述说那些早已被岁月尘埃掩埋的、遥远年代的记忆碎片。
玄龟所言,并非什么高深莫测的修行法门,也不是惊天动地的神通秘诀,更多的,是纯粹岁月的沉淀与天地自然变迁的实录。它的神念悠远而平实,仿佛在翻阅一部以星辰为字、以山海为图的巨大史书。
它曾讲述星穹的移位。言及在比龙汉更为久远的年代,周天星辰并非如今日这般轨迹固定,曾有太古星神遨游太虚,拨动星轨,引发过波及整个洪荒的元气潮汐,其景之壮观,远非今日修士所能想象。“彼时……天河倒悬……星落如雨……有神……名‘辰’,执掌星轨……其辉……照耀九幽……”那神念中勾勒出的景象,让青玄仿佛置身于一片流动的、充满生命力的星空之下,感受到了宇宙本身的呼吸与脉动。
它亦讲述过洪荒地貌的沧海桑田。在它的记忆里,如今这片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北冥之海,在某个更加古老温暖的纪元,曾是一片生机勃勃、水汽氤氲的浩瀚汪洋,孕育过许多奇异的、早已绝迹的水族神兽。“此地……非永冻……曾见……巨木参天……其根……扎于海底……枝叶……探入云霄……有鱼……名‘鲲’……化鸟……名‘鹏’……振翅……九万里……”那些只存在于最古老神话中的名号,被它以平淡的语气提及,仿佛在谈论昨日的邻居,带给青玄一种奇异的时空错位感,深刻体会到何为“沧海桑田”。
它还偶尔提及一些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甚至连名号都未曾流传下来的先天神只的轶事。那些神只或许曾执掌过某种短暂的权柄,或许曾创造过短暂的辉煌文明,但最终都如同夜空的流星,绚烂一瞬后,便彻底归于沉寂,连其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后来者(如龙、凤、麒麟)有意无意地抹去或覆盖。“有神……司‘梦’……万物入其梦……皆可得道……亦有神……掌‘寂’……所过之处……万籁俱寂……归于太无……”这些早已失落的权柄与名号,听得青玄心神摇曳,对洪荒天地的广博与神秘,有了远超从前的认知。
玄龟的言语之中,始终透着一种看透万古兴衰、超然物外的淡然。它不评判孰是孰非,不感叹英雄末路,只是平静地陈述,如同一位老迈的图书管理员,整理着无人问津的古老卷宗。然而,在这份淡然深处,青玄却能隐约感受到一种对脚下这片洪荒天地本身,那深沉、无言、近乎本能般的眷恋与爱护。它爱这亘古不变的寒冰,爱这变幻莫测的极光,爱这深邃幽暗的海水,爱这天地间一切自然生灭的韵律。
“动……有动的精彩……征伐、崛起、称霸……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玄龟那混沌的目光,缓缓转向南方,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看到了那片依旧被量劫煞气与业力烽烟笼罩的洪荒中心,“他们……龙、凤、麒麟……乃至……未来更多生灵……追逐气运……争夺那所谓……天地主角之位……乐此不疲……”
它的神念微微一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悯的意味:“却不知……天地何其广博……时空何其浩渺……道……又何止一条……争来的……终是枷锁……守住的……方是根本……”
这平淡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在青玄识海中轰然回荡!他一路行来,自西方道魔战场边缘,至龙汉大劫核心,虽始终力求保持一份清醒,谋求自身超脱,但身处劫运洪流之中,难免被局势推动,心思更多用在了趋吉避凶、算计得失、遁逃保命与急切提升实力之上。道心虽坚,却难免染上了一丝劫气的浮躁与急迫。
此刻,静坐于这万古冰原,聆听着玄龟以亿万年岁月沉淀下的视角,娓娓道来那宏大而古老、超越一时一族兴衰的天地叙事,他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仿佛一直萦绕心头的些许阴霾被这北冥寒风悄然吹散。那因大劫而生的压抑感,因强敌而起的紧迫感,都在这浩瀚的时光长河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对“道”的认知,不再仅仅局限于神通、法力、境界、因果,而是多了一种源自天地本初的厚重、包容与从容。
这种心境上的蜕变,甚至引动了他体内气息的变化。那缕得自麒麟族、原本还需他小心安抚、缓缓炼化的玄黄祥瑞气运,此刻似乎也受到了这宁静古老氛围的感染,变得更加沉静、温顺,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游子,自然而然地与他自身的太极道基、与那混沌珠的蒙昧本源,融合得更深、更为紧密,再无半分滞涩与排斥。
青玄闭上双眼,不再刻意去“听”,而是让自身彻底沉浸在这份由玄龟带来的、万古不变的宁静与浩瀚之中。小墨玄也安静地伏在他身边,呼吸均匀,周身戊土光华流转,似乎也在这种环境下,睡得格外香甜,血脉中的传承,仿佛在与这古老的气息默默交流。冰川无言,玄龟沉寂,唯有风声、潮声与那无声流淌的岁月,共同构成了一幅永恒的画面。在这北冥极寒之地,青玄的道心,正经历着一场无声却至关重要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