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机,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笼罩了整片山林。
箭矢如同骤雨般从两侧密林中倾泻而下,笃笃笃地钉在马车上、树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拉车的骏马悲鸣一声,被数支箭矢射中,轰然倒地。
“保护王爷!”墨羽厉声喝道,率先拔刀格挡箭矢。
数十名“幽影卫”瞬间结阵,将夜玄所在的马车护在中心,刀光挥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铁幕,将大部分箭矢挡下。
夜玄与琉璃已然下车。夜玄手持“龙骧”枪,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山林。琉璃紧握“秋水”,护在他身侧,眼神如冰。
“不是普通的山匪。”琉璃低声道。这些伏击者配合默契,箭矢力道强劲,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是死士。”夜玄声音冰冷,“国师府,或者……别的什么人。”他没有点破,但彼此心知肚明,能在江南之事刚刚落定就如此精准地掌握他们行踪并设下埋伏的,绝非寻常势力。
第一波箭雨过后,密林中冲出数十名黑衣蒙面的杀手,手持利刃,如同鬼魅般扑杀而来!他们眼神空洞,出手狠辣,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杀!”夜玄一声令下,率先迎敌!
龙骧枪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枪出如龙,所过之处,必有一名黑衣杀手溅血倒地!他的枪法霸道绝伦,带着在北境磨砺出的惨烈杀气,这些死士虽悍不畏死,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依旧如同草芥般被收割。
琉璃身形灵动,“秋水”短剑在她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剑光诡谲狠辣,专攻敌人要害,往往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时,便已割断其咽喉。她与夜玄背对背,配合默契,将试图从侧翼偷袭的敌人尽数斩杀。
墨羽率领“幽影卫”结阵冲杀,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死亡陀螺,所向披靡。
战斗惨烈而短暂。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伏击的数十名死士已被尽数歼灭,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鲜血染红了山道。
“幽影卫”亦有数人负伤,但无人死亡。
夜玄持枪而立,枪尖滴血,玄色衣袍上沾染了点点暗红,更添几分肃杀。他目光扫过满地尸体,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清理道路,检查尸体。”他下令道。
“幽影卫”立刻行动起来。很快,墨羽回来禀报:“王爷,尸体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武器也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查不到来源。但……其中几人虎口有厚茧,步伐沉稳,像是军中出身。”
军中出身……夜玄眼中寒光一闪。这指向性,似乎更加明确了。
“看来,有人是铁了心不想让本王回去了。”他冷笑一声,“继续赶路,提高警惕。”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更加凝重。队伍昼伏夜出,专挑偏僻小路,琉璃不断调整路线,绕开了数处可能设伏的地点。饶是如此,在进入直隶地界后,他们又遭遇了两波小规模的袭扰,虽然都被击退,但也让所有人都明白,回京之路,绝不会平坦。
十日后,风尘仆仆的队伍,终于抵达了京城。
没有凯旋的欢呼,没有百官的迎接。玄亲王府的马车在黄昏时分,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王府侧门。
回到阔别数月的王府,夜玄甚至来不及休整,便接到了宫中的传召——陛下宣他即刻入宫觐见。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夜玄换上一身亲王常服,神色平静,仿佛只是进行一次寻常的述职。唯有跟在他身侧的琉璃,能感受到他周身那内敛到极致、却比以往更加深沉的危险气息。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
承天帝坐在御案之后,正在批阅奏章。听到内侍通报“玄亲王到”,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惯常的、温和而亲切的笑容。
“玄弟回来了!快,平身,赐座!”他放下朱笔,语气带着关切,“江南之行辛苦了,朕听闻你路上还遇到了些波折?可曾受伤?”
夜玄起身,在下首的锦墩上坐下,垂眸道:“劳皇兄挂心,不过是些宵小之辈,臣弟无恙。”
“无恙便好,无恙便好。”承天帝连连点头,目光落在夜玄身上,带着审视,“江南之事,朕已看过你的奏章。真是触目惊心啊!想不到国师府竟如此胆大包天,勾结地方,贪墨至此!玄弟此番,又为我天朝立下大功了!”
他语气感慨,仿佛对江南案的“真相”深信不疑,对夜玄的功劳由衷赞赏。
夜玄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此乃臣弟分内之事。幸不辱命,已将首恶惩处,相关罪证也已移交都察院与刑部。”
“嗯,林爱卿也已回京,正在加紧审理此案。”承天帝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状似无意地问道,“不过,朕有些疑惑,据下面的人回报,此案似乎……还牵扯到一些其他线索?比如,漕帮截获的账册中,似乎有一笔代号‘影’的款项,流向颇为蹊跷?”
来了!
夜玄心脏微微一缩,但神色依旧平静:“回皇兄,确有此事。那笔款项流向极其隐秘,中间经过多次转手,臣弟与林大人追查多日,最终线索在扬州断掉,未能查明具体去向。或许是国师府故布疑阵,也未可知。”
他轻描淡写,将暗卫的线索推给了国师府,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承天帝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夜玄一眼,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夜玄坦然迎接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良久,承天帝忽然笑了笑,放下茶杯:“既然查不到,那便算了。想必如玄弟所言,是云崖子那老狐狸故弄玄虚。此案能揪出国师府这条大蛀虫,已是万幸。玄弟功不可没!”
他绝口不再提“影”之事,转而感慨道:“只是可惜了……国师乃两朝元老,竟也利令智昏,做出此等事来,实在令朕痛心。”他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惋惜与怒其不争的神色。
夜玄垂眸:“人心难测,皇兄不必过于伤怀。”
“是啊,人心难测。”承天帝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落在夜玄身上,“玄弟此番南下,不仅肃清了江南积弊,想必也对江南官场、民生有了更深的了解。日后,还需玄弟多为朕分忧才是。”
“臣弟遵旨。”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看似和谐融洽,言语间却机锋暗藏,彼此心照不宣。
夜玄隐去了暗卫的部分,将一切罪责推给国师府。
承天帝明知真相,却顺势而下,绝口不提。
他们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维持着那层名为“兄弟君臣”的、薄如蝉翼的伪装。
但殿内弥漫的那股无形的张力,却让侍立一旁的内侍们都屏住了呼吸,冷汗涔涔。
又叙话片刻,夜玄便起身告退。
承天帝并未挽留,温和地叮嘱他好生休养。
走出紫宸殿,夜夜玄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一轮冷月孤悬,清辉洒落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内却并无多少轻松。
返京述职,看似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皇帝不会就此罢休,国师府更不会坐以待毙。
而他,也已不再是那个甘心为棋的玄亲王。
这京城的棋局,在他踏出紫宸殿的这一刻,已然进入了更加凶险的下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