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头顶的日头,亮得晃眼。丫丫拎着只陶壶站在廊下,接檐上融化的雪水——壶口结着层薄冰,她呵了呵手,指尖冻得发红,像颗颗小樱桃。
“接了多少了?”小石头扛着捆干松枝进来,枝桠上还挂着未化的雪,在灶房的热气里慢慢淌水。他把松枝靠在墙角,看见陶壶里的雪水才没过壶底,忍不住笑,“这点水够沏半碗茶?我去院里扫点干净的雪来。”
“别去,”丫丫把陶壶往窗台上挪了挪,“阿婆说檐角的雪水最软,沏茶不涩,扫地上的雪容易沾灰,像去年煮染液时混了沙,染得布面发糙。”
他只好作罢,蹲在灶前生火,松枝“噼啪”爆开小火星,把炉膛映得通红。“那我去翻染谱,”他忽然说,“看看开春该备哪些料,去年的紫草快用完了,得早点去山里采。”
染谱放在堂屋的旧木柜里,蓝布封皮被摩挲得发亮,边角卷着毛边。丫丫接过他递来的染谱,指尖抚过封面上绣的金鳞鱼——是她刚学绣时的手艺,针脚歪歪扭扭,却被他宝贝似的收了这么多年。
“你看这页,”她翻开夹着干槐花的那页,上面记着“谷雨染荷风粉,需凤仙花三斤,明矾一两”,旁边画着朵小小的荷花,花瓣上落着只蝉,“去年染的‘荷风粉’偏深了,今年得少放半勺花汁。”
小石头凑过来看,肩膀不经意间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了下,往两边挪了挪。他指着画里的蝉:“这蝉翅膀画得像薄纱,开春拓在‘秋香黄’的布上,肯定好看,布庄掌柜上次还问有没有带虫纹的布。”
陶壶里的雪水渐渐满了,丫丫提着壶往灶房走,雪水在壶里晃出细碎的响。“烧得滚些,”她把壶放在灶台上,“阿婆说雪水得煮沸三次,才能去寒气,像染‘霁蓝’时得反复浸染,颜色才够沉。”
炉火渐渐旺起来,雪水在壶里“咕嘟”翻腾,冒出的白汽裹着松枝的清香,漫得满室都是。丫丫从柜里摸出个小锡罐,里面是前几日托货郎捎的新茶,茶叶蜷得像颗颗小绿珠,捻起来有股清苦的香。
“放多少?”她举着锡罐问,睫毛上沾着点水汽。
“一小撮就行,”小石头盯着壶口的白汽,“这茶劲儿大,放多了像你染‘墨灰’时放多了松烟,苦得咽不下去。”
水开了,她提着陶壶往盖碗里冲,雪水撞在茶叶上,激起细碎的绿浪,茶香“腾”地漫出来,混着松烟味,像把春天的清和冬天的暖揉在了一起。两人捧着盖碗小口啜饮,茶味先苦后甘,在舌尖慢慢散开。
“开春染‘桃花粉’时,”丫丫忽然想起什么,“得去后山摘野桃花,比院里的艳,去年用院里的花,染出来的布发淡,像被雨水洗过。”
“我去摘,”他立刻接话,眼里的光比炉火还亮,“早上去,带着竹篮,挑最艳的那种,回来给你插在染谱上,像把春天夹在里面。”
染谱还摊在桌上,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纸页轻轻晃,夹着的干槐花掉出来,落在盖碗旁,像片小小的雪。丫丫捡起槐花夹回去,看见他正对着那页“荷风粉”出神,手指轻轻点着画里的荷花,像在数花瓣。
雪水在壶里渐渐凉了,炉火也弱了下去,只剩下炭火温着余温。丫丫把染谱合起来,看见封皮上的金鳞鱼在光线下泛着微光,忽然觉得这冬闲的日子,就像这雪水沏的茶,初尝微苦,细品却有回甘,藏着往后日子的盼头。
“再烧壶水吧,”她把空盖碗往灶台上推了推,“泡壶去年的老茶,比新茶更暖,像陈靛染的布,越久越有味道。”
小石头笑着添柴,松枝又“噼啪”响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像要融成一团。窗外的雪水还在滴,陶壶里的水声轻轻唱,染谱在柜上安静躺着,像在悄悄记下这冬日里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