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了萧绝那封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家书后,沈知意感觉自己等待的日子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光,虽然依旧漫长,却有了实实在在的盼头。她盯着那几张军报文书,忽然觉得,光是收信不回,似乎不太好?
而且……她也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呢。
于是,她铺开一张带着淡淡梨花香气、质地柔软的上等薛涛笺,取出一支小巧的紫毫笔,蘸饱了墨,开始写回信。
这信一写,可就比萧绝那干巴巴的三行字要“丰富”得多了。
夫君亲启:
开头倒是规规矩矩。
见字如晤。夫君家书已至,知君安好,意儿心下稍安。
先表达了一下收到信的安心。
然后,画风就开始跑偏了……
京城近日天气甚好,秋高气爽。咱们府里那几株老菊花开得极好,尤其是那丛墨菊,金灿灿的,再没人说像金锭子了。周嬷嬷让人移了几盆到廊下,看着就喜气。
她写到这里,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仿佛能看到萧绝读到这句时,那副“本王何时说过像金锭子”的无奈表情。
前几日,意儿忽想起夫君曾说边关苦寒,便让厨房试着做了些北地风味的炙羊肉,味道重了些,吃着倒是暖和。云苓那丫头还偷偷加了好多茱萸,辣得直吐舌头,可笑死人了。夫君在那边,若能吃到热乎乎的炙肉便好了。
笔尖顿了顿,她微微蹙眉,北境现在……怕是很难安稳地吃上一顿热饭吧?她赶紧摇摇头,甩开这令人担忧的念头,继续写些轻松的。
府里一切都好,下人们也都规矩。福伯前几日还念叨,说王爷书房里那盆墨兰该分株了,但他不敢擅自动手,怕弄坏了王爷的心爱之物,非要等王爷回来再说。意儿看他对着那盆兰花愁眉苦脸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事无巨细地写着,仿佛要把自己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摊开给他看。
对了,前阵子不是施粥嘛,京城百姓都夸夫君英明神武,是天降的战神呢!还有好些人夸意儿心善,意儿听着,心里可高兴了,这都是托夫君的福!
小小地邀功了一下,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憨。
她絮絮叨叨,写的全是些家长里短,京城风物,王府琐碎,甚至包括她今天吃了什么点心,觉得太甜还是太淡,昨天夜里似乎听到了几声雁鸣,是不是北边飞来的……字里行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仿佛他并未远在千里之外,只是出门办公,而她正在家中,对着晚归的夫君,细数这一日的见闻。
通篇信纸,写得密密麻麻,娟秀的字迹铺满了纸张,却几乎没有一句直接说“我想你”、“我担心你”之类的话。
直到最后,墨迹将尽,她才在新起的一行,笔尖微微停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然后才郑重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和浓浓的期盼,写下了最后一句:
京城诸事皆安,勿念。只盼边关早定,烽烟尽散,盼君早归。
妻:知意 手书
“盼君早归”。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将她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等待,都含蓄而深刻地藏在了其中。没有痛哭流涕的倾诉,没有缠绵悱恻的告白,只有在这絮絮叨叨的日常之后,一句最朴素也最真切的愿望。
她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拿起信纸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嗯,篇幅够长,内容够杂,既汇报了“工作”,又分享了生活,最后还委婉地表达了思念,完美!
她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一个同样带着淡香的信封,封好口,却没有用火漆,只让云苓取来一小片红色的干花瓣,用浆糊轻轻粘在封口处,算是她的一点小心思。
“把这个,交给长风,让他一并带给王爷。”沈知意将信交给云苓,吩咐道。
“是,娘娘!”云苓接过信,看着自家小姐眉眼间那掩不住的柔和光彩,心里也替她高兴。
信被送走了。
沈知意觉得心里某个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填满了一些。她走到窗边,看着那盆被福伯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墨兰,伸手轻轻碰了碰碧绿的叶片。
“你快些长,”她低声对兰花说,“等你们王爷回来,看到你们长得这么好,定然高兴。”
此后,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只要北境有军报传来,沈知意总会附上一封厚厚的家书。内容依旧是那些琐碎的日常,京城的新鲜事,王府的小变化,她看了什么新话本子,又试了什么新点心……
她的信,成了连接京城与北境的一条温暖丝线,一头系着铁血杀伐的战场,一头系着宁静琐碎的日常。
而每一封信的末尾,都必然会带着那句不变的期盼:
盼君早归。
她知道,那个笨拙的男人,或许不会每次都回信,或许回了也只是寥寥数语。
但她相信,他一定在烽火连天的间隙,会展开她这些絮絮叨叨的信,从字里行间,看到京城的秋色,闻到点心的甜香,感受到她那份藏于日常之下、从未停歇的思念与等待。
这就够了。
相思虽苦,但有了念想,有了期盼,这日子,便有了甜味,有了奔头。
她等着他,凯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