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卡维！起床了——！”
那声音洪亮如古木崩摧，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
“再赖着你那堆金币打呼噜，玛尔加什那个浑身冒火的丑八怪，可就要冲进你老窝，狠狠抽你屁股了！”
话音未落，一阵闷雷般的、属于荆棘鹿的沙哑笑声便隆隆荡开：“哈哈哈哈——！”
萨卡维那熔金竖瞳，在弥漫着清新气息中缓缓睁开。他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即瞳孔骤缩，聚焦在面前几乎顶到穹顶的、缠绕着古老棘藤与翠光的庞然巨影上。
“……维兰瑟？”
他的喉咙里滚出带着火星与睡意的低沉轰鸣，充满了货真价实的惊诧。
他的瞳孔迅速清明，扫过眼前巨大的荆棘鹿身躯，似乎想从空气中捕捉更多信息，语气里带上了清晰的困惑，以及一丝未消散的警惕：
“外面……那些深渊的臭气还没散尽吧？你怎么冲破了恶魔崽的防线？”
“当然是多亏我的好大儿来帮忙，他已经把那位深渊领主的脑袋拧下来了，看，今天特地给你带来了。”
一颗硕大、狰狞、仍缭绕着缕缕黑烟与刺鼻硫磺气味的头颅，沉重地砸在萨卡维面前。那正是玛尔加什的头颅。
残存的独眼凝固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僵滞，断裂的颈椎处参差不齐，暗紫色的深渊之血尚未完全凝固，正缓缓渗入石砖的缝隙，发出“嗤嗤”的腐蚀轻响。头颅上扭曲的犄角与嶙峋骨，刺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威压。
“现在，信了么？还有你的小命也是我儿子救回来的，莫拉克斯那个半吊子怕是只能弄出来个亡灵龙，不过跟皮包骨头的你相比，也差别不大。”
“维兰瑟，你真是给我了个大惊喜，我本来以为这场战争还要进行很久，你是怎么说服暗夜精灵入场的?”
“时间……真是个有趣的铁匠。”
荆棘鹿低沉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带着古老岩层般的回音。
“我还是一棵刚抽出第三根新枝的幼苗时，见谁都得垂下叶片，恭恭敬敬唤一声‘长辈’。”她蹄边的棘藤轻轻拂过地面，仿佛在抚摸流逝的光阴。“如今，近八百个年轮转下来……”
她微微昂首，缠绕着星辉与古藤的巨角在洞穴幽光中映出斑驳的影子。
“即便是暗夜精灵那绵延如森林的血脉里，也有大把枝叶，算是抽芽、伸展的‘晚辈’了。”声音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静水深流般的淡然，“如今想让他们做点事……确实，容易多了。”
“活得久……呵，是桩不错的买卖。”萨卡维从鼻孔里喷出两道夹杂着火星的硫磺烟气，巨大的尾巴在石头堆上不耐地扫过，带起一片乱响。
“到处是收不完的人情债，算不清的旧账本。”他熔金的竖瞳斜睨着荆棘鹿，语气里混着一丝惯有的傲慢，与极其隐蔽的、近乎自嘲的讥诮。
“哪像我？遇着什么事，爪子得自己磨利，火焰得自己烧旺，天塌下来……”他咧开嘴，露出匕首般的龙牙，“也得先用我这副身板硬顶下来。”
“少拿那些没用的话蒙骗我。”
维兰瑟的声音陡然沉下，如同古木根系紧抓磐石。她蹄前地面微微震颤，玛尔加什头颅上的黑烟，被一股无形的自然之力涤荡干净。
“你上次丢给我的那个挤满哀嚎骨头、连土壤都在腐烂的死灵位面，我已经让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女‘打扫’干净了。
光是净化那片被负能量浸透的位面核心，就耗掉了三颗保存千年的晨曦宝石。”她的语调平稳，“刚才，又算是从深渊手里，替你保下了这条小命。”
“债，得好好算清才行。”
她向前微倾，荆棘鹿角上的微光映亮了萨卡维的鳞片。
“第一笔：清理死灵位面的报酬。我要那个已净化完毕的位面的一半。它的纯净大地与新生灵脉，对我有用。”
“第二笔：今天解围的代价。”维兰瑟的目光仿佛穿透岩壁，望向远方城墙，“还有你手下那个叫吉斯克的豺狼人，卡在传奇门槛上有些年头了吧？我用荆棘与星光的洗礼，助他跨过了那最后一道坎，成为真正的传奇游侠。”
她停顿了一下，让寂静在空中沉淀。
“当然，这第二笔……价钱另算。”
“那个死灵位面，整个儿都归你了。”
“这次……你确实找来了援军。”龙瞳里倒映着维兰瑟角上的微光，“没有你找来那些藏在树林里、泥巴里，还有阴影里的家伙们……。”
萨卡维顿了顿，喉咙里滚过一声低沉的笑，听不出是自嘲还是庆幸，“我怕是真得卷着这点家当，去星界缝隙里找个地方流亡了。”
他抬起一只前爪，爪尖在空中虚划了一下，仿佛在清点看不见的仇敌名单。
“这些年，我这张嘴和这对爪子，可没少给各方‘英雄’和‘正义人士’添堵。” 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历经无数冲突后的淡漠，“欠你这次……不算亏。”
“哦？突然这么大方？”
维兰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如同古树在风中轻摇枝叶。他的目光扫过萨卡维身后堆积如山的实验器材，又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城外战场上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恶魔残骸与扭曲武器。
“你这次捞到的‘战利品’……成山的恶魔残躯、浸透深渊秽火的兵刃，还有那些叮当作响却沾满邪能的零碎，”她的语调平稳，却字字切中要害。
“这些东西，寻常商会别说收购，瞥一眼都要去神殿净洗三天眼睛。即便真有胆大包天的家伙敢接手，也定会把你当成浑身冒傻气的冤大头，往死里压价。”
荆棘鹿微微踏前一步，蹄间流转的翠光映亮了一片墙壁。
“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你‘处理’掉这些烫手的山芋？”维兰瑟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老练掮客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可靠感。
“按实打实的市场价格走，不玩欺诈。保证每一块深渊铁、每一瓶恶魔腺体，都换成等重的、干干净净的真实金币，或者你想要的任何‘硬通货’。”
“你……还有这种门路？”
他的声音拖长了，带着浓重的怀疑与重新评估的意味，硫磺烟气随着话语缓缓喷出。
“我原以为你在这几百年里，早就跟深山里的古树没两样，根扎得死沉，叶子也懒得往外探。”
“没想到啊，维兰瑟……你这老根底下，盘绕的生意经，怕是比你身上的年轮还要密，还要深。”
“哈哈哈！我就当你是夸我的吧！我们荆棘鹿世代跟暗夜精灵是盟友，面子还是有的。
以前因为天赋不行，我母亲比我厉害的多，儿女们也比我成长的还快，一直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目前朋友还是有不少，大部分都还活着。”
…………
三个小时后，阿格瑞克城堡深处的会议大厅内，空气凝滞如泥浆。
长桌上烛火不安地跳动，将围坐的身影拉长、扭曲在冰冷的石墙上。维兰瑟的归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化为无声的暗涌，彻底搅乱了水下的格局。
新晋传奇的沙鲁特与吉斯克赫然在席。他们身上尚未散尽刚破境时特有的、锐利如新铸刀锋的气息，与周遭老牌高层那种圆滑沉滞的作风格格不入。
更关键的是，他们是本地土着，血脉与战功编织成网，麾下聚集着大批忠诚的将领与士卒。他们的席位，代表着本地势力不容忽视的抬头。
而维兰瑟本人，虽然始终保持沉默，却像一柄利剑悬在每个人心头。她身后那两位已经离去的半神，以及为她撑腰的暗夜精灵王国，是无形的重压。没人敢将她当成一只普通的荆棘鹿。
另一侧，莫拉克斯银色的鳞甲在烛光下泛着冷辉。他身后代表着此次参战的龙兽们，那些仍盘旋在城郊外，以及至少两位明确支持他的传奇巨龙。这是足以左右局势、甚至颠覆现场的强大武力。
相比之下，原本应是绝对核心的萨卡维，却仿佛身处一道无形旋涡的。黑龙庞大的身躯高卧王座之上，但那份笼罩全场的、带着硫磺味的沉默，恰恰着某种困境。
他的权威仍在，但力量的支点已被悄然分化。新贵崛起，强援各有其主，外来势力深度介入……他依旧坐在主位，但支撑那王座的基石，却在众人目光的交错与沉默的算计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动。
王座上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刻意提振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回荡在石厅之中。
“此次深渊危机能够平息，仰赖在座诸位拼死血战。阿格瑞克仍能屹立于此，是你们用鲜血换来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左侧排头的位置。
“沙鲁特，维兰瑟。” 他顿了顿，让这两个名字的重量沉入每个人耳中，“你们是此战关键。沙鲁特指挥调度；维兰瑟引强援破局。功勋你们两个最高。”
“沙鲁特，”他的声音提高，如同宣告，“我以大公之名宣布：整个梭罗群岛，以后就是你的封地了。那是我们在海中的前出基地。”
随即，他转向另一侧。
“艾奎隆，维克斯。咸水沼泽的泥泞战线，你们守得艰难，恶魔的脚步被你们拖住这点我不会忘记。铁蹄高原的波河两岸，以后就是你们的封地了。”
他的视线扫过长桌两侧所有沉默或期待的面孔。
“其余所有人的战功，书记官会核验、铭记。赏赐，绝不会被遗忘。”
最后，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陡然转沉。
“但请记住将恶魔逐出这里，绝非我们的终点。想要更广阔的土地、更丰饶的河谷、更险要的山口……那就用你们的剑去夺，用你们的火去烧！”
他的前爪重重按在面前厚重的橡木桌面上。
“恶魔生存的每一寸焦土，每一个巢穴，每一座堡垒，去抢过来！杀光盘踞其上的杂碎，那么，那片土地，连同其上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