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般的平静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项目接近尾声。所有核心拍摄都已完成,姜悦和团队进入了最繁重的后期制作阶段。筛选、修图、排版、撰写图注……她几乎住在了工作室,用高强度的工作填满每一分钟,不给自己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
这天傍晚,她正在核对最后一组照片的排版小样,沈熹微不请自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袋。
“别跟我说你吃过了,”沈熹微把保温袋放在茶几上,不由分说地打断姜悦可能出口的推辞,“我特意让陆北辰炖的汤,你看看你最近瘦得。”
姜悦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拒绝好友的好意。“谢谢。”她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时间专注工作后的疲惫。
沈熹微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她电脑屏幕上那些充满张力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疏离感的城市影像,轻轻叹了口气。“快结束了吧?”
“嗯,最后校对一遍,就可以交付了。”姜悦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语气平淡。
沈熹微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前两天,碰巧经手了一个经济纠纷的调解案,”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涉及到一些文化基金的资金往来审查。”
姜悦敲击键盘的动作慢了下来,但依旧没有抬头。
“那个深城歌剧院的艺术基金,也在审查范围里。”沈熹微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账目很清楚。韩氏集团最后一笔大额资金转入,性质明确标注为‘协议终止补偿及结算款项’,有完整的法律文件和银行流水佐证。时间点,也确实是在他跟你……摊牌之后不久。”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电脑风扇运转的微弱嗡鸣。
姜悦盯着屏幕上那张老街老人凝视远方的黑白照片,老人的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攥紧,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的滞涩。
违约金。结算款。
原来,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那个被她嗤之以鼻、断然拒绝相信的解释,此刻通过沈熹微这位法官严谨、客观的渠道,以一种她无法质疑的方式,再次摆在了她面前。
她一直以为,自己看透了谎言,守住了清醒。可如果……那不是谎言呢?
如果他没有欺骗,那他那些笨拙的、强硬的“实在”举动,他办公室里那番被她视为表演的“摊牌”,他默默为她扫清的一切障碍……又是什么?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茫然、无措和一丝微弱恐慌的情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猛地冲击着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那片看似坚固的荒原。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是被愚弄、被辜负的一方。可如果真相并非如此,那她这段时间的冷漠、抗拒、甚至是将他所有示好都视为别有居心的行为,又算什么?
“悦悦,”沈熹微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我不是在替他说话。他过去做的混账事,对你的伤害,都是事实。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全部的真相,而不是被一部分信息困住。”
姜悦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好友。她的脸色苍白,眼神里是沈熹微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迷茫。
“知道真相……然后呢?”她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熹微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暖:“然后,遵从你内心真正的感受,而不是被愤怒和失望蒙蔽的感受。问问你自己,抛开那笔让你耿耿于怀的转账,抛开林晚带来的干扰,他后来的那些改变和付出,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分量?那根刺,是还在化脓作痛,还是……其实已经开始结痂,只是你不敢去碰?”
姜悦怔住了。
内心真正的感受?
那是一片被她刻意冰封、不敢触及的领域。
她逃避般地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那张老人凝视远方的照片仿佛在无声地拷问她。
远处,城市华灯初上,工作室的玻璃窗映出她苍白而迷茫的脸,以及身后那片被她视为避难所、却也囚禁了她的,冰冷的荒原。
沈熹微带来的真相,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这一次,激起的不再是愤怒的浪花,而是深沉的、带着回响的余音,在这片荒原上,久久盘旋,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