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带着韩司远体温的西装外套,像一层无形的结界,将姜悦与外界尚存寒意的春夜隔开。他沉默地走在她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试图牵手,也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偶尔在她因脚下不平而微微踉跄时,手臂会下意识地抬起,虚扶一下,随即又很快放下。
这种克制的守护,比任何亲密的举动都更让姜悦心头发涩。她裹紧了外套,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老屋淡淡的尘埃和烛火味,构成一种复杂而真实的存在感。
巷口,那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着,江宇站在车边,看到他们出来,尤其是看到姜悦肩上那件明显属于韩司远的西装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又迅速垂下眼帘,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先送姜摄影师回去。”韩司远对江宇吩咐,语气是惯常的平稳,但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
“是,韩总。”
姜悦坐进车里,韩司远随后坐了进来,依旧是她身侧的位置。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车载空调低沉的运转声。
一路无话。
姜悦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却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大梦。几个小时前,她还深陷在自我谴责和前途未卜的恐慌中;而现在,她披着他的外套,坐在他身边,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心底那片荒原,似乎真的有温润的水流开始渗透,缓慢地、坚定地,浸润着干涸的土地。
车子在她工作室楼下停稳。
“谢谢。”姜悦低声说,动手想将肩上的外套取下还给他。
“穿着吧,夜里凉。”韩司远阻止了她,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明天……让江宇来取。”
姜悦动作一顿,没有坚持,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这细微的体贴,让她心头那酸涩的暖意又扩散了几分。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路边。韩司远没有立刻离开,车窗降下,他看着她,目光在夜色中深沉难辨。
“早点休息。”他说。
“……你也是。”姜悦回应,声音很轻。
车子缓缓驶离,尾灯汇入车流,消失不见。姜悦站在原地,直到那点红光彻底看不见,才转身慢慢走上楼。肩上的外套沉甸甸的,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像一个无声的承诺,也像一份需要她小心翼翼去承接的、崭新的开始。
回到冰冷的工作室,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工作台那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一小片区域,像暗房里的安全灯。她脱下外套,小心地挂好,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件西装出神。
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柔软的羊毛面料,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老屋里的一幕幕——他转身时深邃的眼神,他沙哑的剖白,他笨拙却郑重的姿态……还有最后,他为她披上外套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发梢的、微凉的触感。
心跳依旧有些失序,但不再是恐慌,而是一种混杂着忐忑、期待和巨大不真实的悸动。
她需要时间。
他也给了她时间。
可这段时间,该如何度过?他们之间,那层坚冰看似碎裂,但融化的冰水之下,是更加复杂微妙的地形。曾经的伤害是真实的,误解造成的隔阂也不会一夜消失。他们像两个刚刚经历地震、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人,需要重新勘测彼此的位置,寻找新的、安全的相处方式。
她想起沈熹微的话——“跟着你的心走”。
她的心……现在指向哪里?
她不知道具体的答案,但她知道,她不想再回到那片自我封闭的荒原了。她想要试着,去相信那个显影出来的“真心”,也想要试着,鼓起勇气,走向那个或许同样在小心翼翼试探着靠近的、笨拙的他。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丝轻盈,尽管前路依旧布满未知。
她站起身,没有去动那件外套,也没有立刻去处理任何工作。她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那里早已没有了他车子的踪影。
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清冽而安定的气息。
暗房的红灯下,影像正在缓慢显影。
而她的心,也在这片朦胧的、充满可能性的“红光”中,等待着最终的定影。
她知道,这个过程,急不得。
但她愿意等。
也愿意,为了那个可能更好的“成像”,付出所有的耐心和勇气。
夜色深沉。
城市在安睡。
而某间亮着孤灯的工作室里,一场内心的显影,正悄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