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袍修士脸上的笑容又盛了几分,拱手道:“这位小哥,气度沉静,与这满室灵植相得益彰。想必,就是近来不少朋友提起的,百草阁那位眼力非凡的陈寻,陈道友吧?”
他语气热络,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仿佛与陈寻是神交已久的故人。
“不敢当道友之称,晚辈陈寻,确在此处帮闲。”陈寻还了一礼,心中警惕更甚。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连他的名字都打听清楚了。
“还未请教前辈尊姓?”
“鄙人钱贵,忝为坊市‘金石轩’的一名小管事。”钱管事笑呵呵地报上名号,目光似不经意地瞥向柜台后方。那里,周掌柜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兽皮账册,似乎在认真核对,但微微侧向这边的耳朵,显示他正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原来是钱管事,失敬。”陈寻心中了然。金石轩,斜对面那家装修气派、客流不断的店铺,与百草阁在低阶灵药、常见材料市场上竞争激烈。侯三闲聊时曾提过,其店主孙乾手段玲珑,最善钻营,而这钱管事,便是他手下头号得力干将,专司对外联络、挖角撬行之事。
钱管事仿佛没看到周掌柜,只对着陈寻,语气愈发亲近:“陈道友何必自谦?道友或许不知,你前次识破那‘淬火参’之事,早已在坊市一部分同行间传为美谈。黑风三狼那等泼皮,等闲人避之不及,道友却能以理服之,护住店铺清誉,这份眼力与定力,实在令人佩服。”
他微微一顿,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说实话,钱某今日冒昧来访,正是受我家孙掌柜所托。孙掌柜求才若渴,最是欣赏像陈道友这般,有真才实学、不慕虚华的年轻人。”
陈寻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听着。
钱管事见他没有立刻回应,便继续加码,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充满诱惑:“周掌柜为人厚道,百草阁也是个清静地方。不过,道友想必也清楚,小店终究资源有限,于道友长远发展,恐有桎梏。孙掌柜说了,若道友愿意移步金石轩,待遇一切从优。”
他伸出手指,细数条件:“月俸,起步便是二十块下品灵石!店内所有库藏灵药,道友皆可凭权限查阅、借用,以增广见闻。此外,孙掌柜筑基多年,修炼心得颇丰,亦可对道友加以指点。以道友之才,假以时日,成为我金石轩供奉,参与店铺分红,也绝非空谈。届时,修炼资源、人脉地位,岂是如今可比?”
二十块下品灵石!开放库藏!筑基修士指点!供奉分红!
每一个条件,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一位低阶散修最敏感的心弦上。这已经不是优厚,几乎是赤裸裸的捧着资源往怀里塞。陈寻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一股热流不由自主地涌上头顶。若他只是一个追逐利益的纯粹散修,此刻恐怕已难以自持。
他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扫向周掌柜。周掌柜依旧低着头,仿佛账册上有无穷的奥秘,只是握着账册边缘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
陈寻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念头飞转。
金石轩为何如此急切?真是因为惜才?恐怕未必。更多是看中了他刚刚展露的、能辨识“淬火参”这类偏门手段的价值,以及打击竞争对手百草阁的意图。自己若真过去,不过是对方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用之则捧,弃之则舍。今日他能被利诱离开百草阁,他日在金石轩,若有人开出更高价码,孙掌柜会如何看他?旁人又会如何看他?“背信弃义”这四个字,一旦沾上,在这重视因果、心境的修真界,便是难以洗刷的污点,可能成为日后道途上的心魔。
而周掌柜…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这位老者在他最需要立足之时给予了他信任和安稳。这份情谊,或许谈不上深厚,却是在这冰冷修真规则下,难得的一丝暖意。有些东西,并非灵石可以衡量。
利弊权衡,只在刹那之间。陈寻眼中的波澜迅速平复,心中已有决断。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讶、感激与遗憾的复杂神情,对着钱管事深深一揖:“钱管事与孙掌柜如此厚爱,条件之优渥,实在令晚辈…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钱管事脸上笑容绽开,以为水到渠成。
然而,陈寻直起身,语气转为诚恳而坚定:“然而,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晚辈初至流云坊市,举目无亲,修为低微,是周掌柜不弃,予我一席之地,一份安稳。掌柜待我以诚,我必报之以信。若因利而背弃,于心何安?于道何益?钱管事与孙掌柜的美意,晚辈铭感五内,只是…只能心领了。”
他这番话,声音清晰,不仅说给钱管事听,也是说给柜台后的周掌柜听。他没有高谈阔论,只是朴实地讲出了“心安”与“道益”,将选择的原因归于自身的处世准则,而非对金石轩的不满,给双方都留足了颜面。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僵硬,最终化为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郁。他眼底寒光一闪而逝,盯着陈寻看了片刻,忽然干笑两声:“呵呵,好,好一个‘于心何安,于道何益’!陈道友年纪虽轻,却如此重情重义,坚守本心,实在…令人意外,也令人钦佩。”
他话语中的“意外”和“钦佩”,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既然道友心意已决,钱某也不便再做恶人。”他拱了拱手,语气变得疏离而冷淡,“只盼道友不会为今日之选后悔。告辞。”
说完,他不再多看陈寻一眼,转身拂袖而去,那锦缎袍袖带起一阵略显急促的风声。
店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凝露草叶尖露珠滴落泥土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几息,周掌柜才缓缓放下那本仿佛有千钧重的账册。他走到陈寻身边,望着钱贵消失在街角的背影,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二十块灵石…孙胖子这次倒是真舍得下血本。他怕是以为,这世上万物,皆可明码标价。”
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陈寻,那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欣慰,有松了一口气的释然,但更深处,还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孩子,你…”周掌柜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今日拒绝了金石轩,守住了信义,老夫…很欣慰。这说明老夫没看错人。修真之路,漫漫长远,诱惑何其之多?今日是二十灵石,明日可能是功法秘籍,后日或许是神兵利器。若心志不坚,见利忘义,终难成大器,甚至可能堕入魔道,万劫不复。你能在如此诱惑面前,守住本心,这份心性定力,比你的草木天赋,更让老夫看重。”
陈寻微微低头:“掌柜过奖,晚辈只是遵从本心行事。”
“遵从本心,谈何容易。”周掌柜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凝重,“不过,你也要明白,你今日驳了孙胖子的面子,等于是当众扇了金石轩一耳光。孙乾此人,表面一团和气,实则睚眦必报,心胸并不宽广。你拒绝了他,又留在我这百草阁,在他看来,便是与他公然为敌。明着挖人不成,难保他不会暗中使些手段。”
他拍了拍陈寻的肩膀,力道有些重,带着一种托付与承诺的意味:“不过你也无需过分担忧。老夫在这流云坊市经营百草阁几十年,历经的风浪也不少。他孙乾若想在生意场上堂堂正正竞争,老夫奉陪到底。若他想玩些阴私勾当…”
周掌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是一种久经世故、底蕴犹存的光彩:“老夫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只要在这坊市之内,遵循坊市规矩,老夫便能护你周全!”
“多谢掌柜回护之恩!”陈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行礼。周掌柜这番话,无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也让他更加确信自己之前的选择没有错。
“但是,”周掌柜话锋一转,严肃叮嘱,“老夫能护你在店内,却难护你在店外。近日因黑风山脉异动之事,各方散修涌入极多,龙蛇混杂。你修为尚浅,又是独自一人,须得万事小心。尤其是坊市东区,那里摊位混乱,人员复杂,是是非之地,尽量少去。采购日常用度,也尽量结伴或选择人多的时辰。”
“晚辈谨记掌柜教诲。”陈寻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周掌柜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自己拒绝金石轩,看似只是一次简单的选择,实则已不知不觉卷入了一场商业乃至更深层次的博弈之中。
实力!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不足!
若他有炼气后期,乃至筑基期的修为,钱管事岂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前来利诱?孙掌柜又岂会因他的拒绝而可能心生怨怼?一切的根源,在于自身的弱小。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为了资源、为了机缘奔波劳碌,上演着无数的悲欢离合、阴谋阳谋。这流云坊市,便是这修真世界的一个缩影。
他的道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但正如那株需要细心呵护才能焕发生机的凝露草,他的道,亦需在风雨中扎根,在寂静中生长。不慕繁华,不惧暗流,于平凡中积累,于坚守中前行。
这一次的利诱与抉择,如同一块试金石,磨砺了他的心志,也让他更加看清了前路的方向。他转身,重新拿起那柄玉铲,继续为凝露草松土,动作轻柔而专注。
风波或许将至,但他道心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