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灯火通明，气压却低得骇人。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
惢心被进保直接带到了这里，她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泪痕未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无论旁人问什么，都只是摇头，嘴唇紧抿，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她身旁，跪着太医院的年轻太医江与斌。
他低着头，脸色苍白，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指节泛白，身体同样在细微地颤抖，不知是怕还是冷，抑或两者皆有。
姜云舒坐在上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在底下两人身上逡巡。
“惢心，”她开口，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今夜之事，可是王钦强迫于你？你只需点头或摇头。”
“若你是被迫，朕念在你伺候旧主多年，还算本分的份上，可以为你做主。王钦已伏法，你若愿意，朕便特准你提前出宫，成全你和江与斌，如何？”
她给出的条件，在这种情境下，已算得上是格外开恩。既能逃离宫廷是非，又能与心爱之人相守。
江与斌猛地抬头，看向惢心，眼中充满了急切。
他不在乎今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希望惢心能平安，能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然而，惢心依旧死死低着头，肩膀耸动，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却还是固执地不肯承认，也不肯接受这条生路。
她不能说。不能说主子的算计，主儿人淡如菊……
她不能说，她怕说出来不仅自己没命，连江与斌，甚至远在宫外的家人，都要遭殃。主儿……主儿如今已经那样了，她不能再背叛主儿……
“不肯说？看来是朕多事了……”姜云舒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原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如今看来，你这不是对你主子忠心，是实在愚蠢！”
“到了这个地步，还妄想替你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主子遮掩？还是你觉得，朕不敢把你怎么样？！”
她越说越气，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发出一声闷响。
“愚蠢至极！冥顽不灵！”
“皇上息怒！”
天子一怒，殿内所有侍立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江与斌更是将头深深埋下，额头触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暖阁的帘子被轻轻掀开，进忠办完差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一眼扫过殿内情形，跪了一地的人，皇上脸上罕见的怒容，以及瘫软在地的惢心和旁边焦急万分的江太医。
他脚步微顿，本想像其他人一样先跪下静候，却见姜云舒冲他抬了抬手。
“过来，头痛。”
进忠立刻应声，快步上前，绕到她身后。微凉的手指按上姜云舒的太阳穴，开始缓缓揉按。
他动作娴熟，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姜云舒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靠进椅背里。
进忠一边按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底下的惢心和江与斌，心中一片了然。
惢心哭声稍歇，怯怯地抬起眼，正好对上进忠扫过的目光。让她心头一惊，慌忙又低下头，以头触地。
“皇上恕罪……”
江与斌也抬起了头，看到皇上似乎被进忠安抚下来，鼓起勇气，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坚定：
“皇上，皇上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是微臣无能，未能护好惢心，惹出今日祸端！求皇上开恩，饶恕惢心……一切责罚，微臣愿一力承担！”
姜云舒一脸恨铁不成钢，好家伙，这苦命鸳鸯，自己成反派了。
她猛地睁开眼，猛的扣了面前的果盘，站起身就要发作：“你们简直……！”
“皇上……”
进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衣袖，
“气大伤身。”
姜云舒到嘴边的斥责顿住，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她又缓缓坐下了，把果盘里的水果又装了回去。
众人：“？？？”
这……进忠公公一句话，就让盛怒的皇上……坐下了？
跪着的宫人们偷偷交换着眼神，江与斌也愣住了，惢心的哭声都停了片刻。
姜云舒自己也觉得有点没面子，但头确实不那么痛了，也懒得再跟这两个糊涂蛋掰扯。她磨了磨后槽牙，烦躁地挥手：
“行了，都闭嘴……”
“进保，去延禧宫，传乌拉那拉氏。立刻，马上。”
进保毫不迟疑，立刻领命：“嗻！” 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
如懿赶到时，第一眼便看到跪在正中的惢心，再抬眼，只见姜云舒独自坐在上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脸上看不出喜怒。
不见进忠，也不见其他人。
如懿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如懿啊……这么晚叫你过来，没扰了你清梦吧？朕看你……气色倒还不错，近来在延禧宫，日子过得如何？”
如懿刚站起身，闻言心中一紧。
气色不错？她这些日子吃不好穿不暖，担惊受怕，气色能好才怪！
她连忙噘着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回皇上，嫔妾过得……”
“不错就好。朕就怕你过得不好，心里记挂。”
如懿：“？？？”
她彻底懵了，抬头看向姜云舒，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路数。皇上这是……在关心她？
她想上前两步。
姜云舒忽然像是被什么呛到了似的，掩口轻咳了两声，抬手制止她继续靠近，眉头微蹙：
“唉，如懿啊，你别凑那么近。朕这几日……似是染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你。”
如懿脚步顿住，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皇上这态度，实在太诡异了。
姜云舒话锋一转，语气沉痛起来：
“说起来，今夜真是让朕痛心疾首。王钦竟然做出如此寡廉鲜耻之事，企图逼迫宫女，行那禽兽之举！”
“幸得发现及时，未酿成大祸。此等败类，朕已下旨，严惩不贷，以正宫闱！”
她说着，目光扫过地上颤抖的惢心，又回到如懿脸上：
“不过，这也让朕更加看清，朕的恭嫔，品性是何等高洁，身边跟着的宫女，也是守礼自重，宁死不屈……”
“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