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隔绝一切的暗红迷雾,如同无边无际的血海,瞬间将四道踉跄的身影吞噬。
视线被压缩到极致,勉强只能看清身前尺许范围,再远处便是翻滚不休、浓郁得令人窒息的昏暗中带着不祥血色的混沌。神识探出,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迷雾无情地吞噬、消融,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细微却无处不在的腐蚀嘶嘶声。
方向感在这里彻底丧失,上下左右仿佛失去了意义,唯有脚下坎坷不平、时而湿滑时而坚硬的地面,提醒着他们仍在现实之中移动。
“跟紧!千万不要走散!”萧河沙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和喘息。他一手紧紧抱着昏迷的萧雨,另一只手反扣着背上墨尘的手臂,每一步都迈得艰难而沉重,在松软湿滑或坚硬锐利的地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他的后背,之前为保护众人硬抗虫傀攻击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将破碎的衣衫染得更加暗沉,但他仿佛毫无所觉,全部心神都用于感知方向和警惕四周。
林清雪和叶红鲤相互搀扶着,紧随其后。林清雪脸色苍白如雪,每一次呼吸都引得肺叶刺痛,但她眼神依旧清冷锐利,努力分辨着前方萧河模糊的背影,手中紧握的长剑偶尔划过地面,留下极浅的痕迹,既是稳定身形,也权当是给后方叶红鲤的一点指引。叶红鲤的情况更糟,丹田处的剧痛如同有根烧红的铁条在不断搅动,让她几乎直不起腰,火红的衣裙被冷汗和迷雾打湿,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她咬着牙,几乎将大半重量都靠在林清雪身上,才勉强跟上速度。
死亡的威胁并未因离开浅坑而远离,反而如同这无处不在的迷雾,更加浓郁地包裹着他们。
身后,那来自峡谷最深处的、母虫充满暴戾与痛苦的咆哮声以及大地崩裂的恐怖巨响,并未停歇,反而如同滚雷般不断迫近!仿佛整个虫巢遗址正在从沉睡中彻底苏醒,或者说…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崩解!剧烈的震动透过地面传来,让他们奔跑的身形越发踉跄。
更可怕的是,那咆哮声中蕴含的冰冷意志,似乎锁定了他们残留的些许气息,如同无形的鞭子,驱赶着迷雾中那些被惊动的、隐藏的危险!
嘶嘶…窸窸窣窣…
周围浓雾之中,开始出现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不再是之前那种晶体虫傀整齐划一的步伐,而是更加零散、更加诡异、充满了饥饿与贪婪的蠕动声、爬行声!仿佛有无数隐藏在迷雾深处的、依靠此地死气与腐蚀能量生存的**本土邪物**,被母虫的愤怒和生人的气息所吸引,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过来!
有时,一道模糊的、扭曲的阴影会猛地从迷雾中扑出,带着腥风,直取要害!有时,脚下湿软的地面会突然塌陷,伸出惨白的、缠绕着死气的骨手!有时,空气中会凭空凝结出带着剧毒的腐蚀液滴,如同暴雨般泼洒而下!
每一次袭击都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左边!”林清雪厉声预警,剑光一闪,将一条从迷雾中弹射而来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触手斩断,那断口处喷溅出恶臭的黏液。
“小心脚下!”叶红鲤强提真元,掌心喷出微弱的火焰,将一只刚从泥沼中钻出、形如蜈蚣、口器狰狞的怪虫烧得吱吱作响,翻滚着缩了回去。
萧河更是首当其冲,他无法轻易闪避,往往只能凭借强悍的肉身硬抗或用巧劲震开攻击,身上不断添加着新的伤口。但他始终牢记着星枢罗盘最后指示的方向,咬紧牙关,艰难地调整着前进的路线,不敢有丝毫偏离。
在这亡命奔逃中,对那微弱指引的信任,成了支撑他们不迷失在绝望迷雾中的唯一信念。
然而,身体的透支已经到了极限。伤势在奔跑中加剧,真元恢复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的速度。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我不行了…真的…跑不动了…”叶红鲤声音带着哭腔,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被林清雪死死拉住。
萧河也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背上的墨尘沉重得如同山岳,怀中的萧雨虽然气息平稳,却也让他手臂酸麻刺痛。
就在四人几乎要彻底力竭,被周围越来越近的诡异声响和身后迫近的母虫威压彻底吞噬的刹那——
前方翻滚的迷雾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截然不同的、清脆悠扬的铃铛声!
叮铃~
那声音空灵而奇特,仿佛能穿透浓密的迷雾,直接响在人的心湖之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净化**的力量,瞬间将周遭那令人烦躁的嘶嘶声和腐蚀死气都驱散了不少!
“什么声音?”林清雪猛地抬头,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萧河也骤然停下脚步,凝神望去。
只见前方迷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名女子。
身着一袭材质奇特、仿佛由**月光与星辉**编织而成的淡蓝色长裙,长裙之上点缀着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宝石,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将她与周围昏暗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地隔绝开来。她的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同样材质的轻纱,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看到一双极其清澈、仿佛蕴藏着整片星空的眼眸,以及额间佩戴的一枚小巧精致的、不断发出细微叮铃声响的银蓝色额饰。
她赤着双足,悬浮于离地寸许的空中,足尖点过之处,连那暗红色的迷雾都似乎变得清澈了几分。她的气息飘渺不定,仿佛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却又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疏离感。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落在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四人身上,眼神中既无惊讶,也无怜悯,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观察了许久的了然。
在这帝陨之墟的死寂绝地,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气息纯净、打扮奇特的神秘女子,显得无比诡异!
萧河四人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盯着对方。经历了这么多陷阱与危险,他们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突如其来的存在。
那神秘女子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戒备,并未靠近,只是轻轻抬起了纤纤玉手。她的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如同月华般清冷的光晕,指向了他们的侧后方,一个与星枢罗盘指引略有偏差的方向。
一个空灵、悦耳,却同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微风般送入四人耳中:
“你们…惊扰了噬骸的沉眠…它的怒火…已席卷巢穴…”
“沿着这个方向…三里外…有一处静默石碑…残留的法则…可暂时隔绝它的感知…”
“至于能否撑到那时…看你们的…造化…”
说完,她不等四人回应,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般轻轻一晃,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身后的浓雾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那悠扬的铃铛声余韵,还在空气中微微荡漾,驱散着令人不适的死气。
原地,只留下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的四人。
“她…她是谁?”叶红鲤喘着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说的是真的吗?静默石碑?”
“不知道…”林清雪缓缓摇头,眼神凝重,“但她似乎没有恶意…而且,她身上的气息…很奇特,似乎能克制这里的死气。”
萧河眉头紧锁,心中念头飞转。噬骸?是指那母虫吗?静默石碑?这女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目的不明。是真心指引?还是另一个陷阱?是想利用他们引开母虫注意力?或是另有所图?
然而,现实容不得他们细细思量。
身后,母虫的咆哮声和大地崩裂声越来越近,周围迷雾中那窸窣作响的邪物也仿佛受到了刺激,变得更加躁动不安!
继续按照罗盘指引?还是相信这个神秘女子的话?
星枢罗盘的指引只是一个大致方向,并未明确目标。而这女子却指出了一个具体的、可能存在的避难所!
赌一把!
萧河瞬间做出了决断。与其在迷雾中漫无目的地逃亡,最终被耗死,不如赌那个所谓的静默石碑确实存在!
“走!去她说的方向!”萧河低喝一声,强行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改变方向,向着女子所指之处冲去。
林清雪和叶红鲤对视一眼,也毫不犹豫地跟上。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那铃铛声的余韵尚存,或许是因为改变了方向暂时偏离了母虫意志最集中的区域,周围的袭击明显减少了一些。
三人拼尽最后的力量,在迷雾中跋涉。
一里…两里…身体越来越沉重,意识都开始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就在萧河感觉视线开始发黑,快要坚持不住的刹那——
前方迷雾陡然变得稀薄!一块巨大无比的、断裂的黑色石碑,如同沉默的巨人,突兀地矗立在前方!
那石碑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光滑如镜,却布满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深奥无比的银灰色符文!这些符文自行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力量波动,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将周围的暗红迷雾和那令人窒息的死气、腐蚀性能量都排斥在外!甚至连声音到了附近,都似乎被吸收了大半,显得格外安静!
石碑之下,有一小片相对干净平整的区域!
就是这里!静默石碑!
“到了!”萧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用尽最后力气,踉跄着冲入了那石碑力场的范围之内!
噗通!噗通!
四人如同虚脱般摔倒在石碑下的地面上,剧烈的喘息着,浑身如同散架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一踏入这力场范围,仿佛从地狱瞬间回到了人间!
周身那无孔不入的压迫感和腐蚀感骤然消失,空气中虽然能量依旧稀薄,却不再充满恶意。身后那母虫的咆哮和震动声,也变得极其遥远和模糊,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周围迷雾中那些窥视的邪物,似乎极其忌惮这石碑的力量,只在力场边缘徘徊嘶吼,不敢越雷池一步。
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四人淹没。甚至连检查伤势的力气都没有,便纷纷陷入了自我保护的深度昏睡或调息之中。
唯有萧河,还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
他靠在冰冷的石碑基座上,目光扫过这片不大的安全区域,最后望向那神秘女子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疑惑与思索。
她到底是谁?为何要帮他们?这静默石碑又是何人所立?为何能隔绝母虫的感知?
帝陨之墟的迷雾,似乎并未散去,反而因为这次意外的援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
然而,萧河心中那根弦却并未完全放松。
他隐约感觉到,这短暂的安全,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更大的波澜,或许正在这片绝地的深处,悄然酝酿。
他缓缓闭上双眼,全力运转功法,争分夺秒地恢复着。必须尽快拥有自保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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