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坐在地上，手里的朱砂笔断了一截。他低头看着那半截笔尖落在脚边，泥里还沾着刚才的血迹。耳边风停了，林子安静得不像话。
九叔站在他前面一点，背对着他，腰带里插着那半截断剑。他的肩膀没动，但林青知道他在听。
他知道那东西还会回来。
他也知道，刚才那一爪，妖兽收了力。
林青咬了一下牙，撑着地坐直。胸口闷，肋骨那里像被铁棍扫过，一呼吸就疼。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指头上沾了点红。
“它还会回来。”九叔的声音不高，也没回头。
林青点头，“我还能打。”
九叔这才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沉，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就是看了一眼。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铃，锈得厉害，铃舌都磨平了。他把铃系在手腕上，轻轻摇了三下。
铃声不响，却让林青耳朵一清。
“你往后退五步。”九爷说。
林青没问为什么，直接照做。他退到破庙残墙边上，靠住一块石头，左手迅速在掌心画了个符印。指尖划过皮肤，有点刺，但他没停。这是他练了上百遍的“御”字诀，以前总差一口气，现在反而稳了。
九叔往前走了两步，站到空地中央。
林子那边传来树叶晃动的声音。不是风，是重的东西压上去的动静。
来了。
黑影从树后闪出来，比刚才更快。落地时前爪砸地，震得碎石跳起来。它的眼睛还是红的，嘴角咧着，但这次没急着扑人，而是低着头，鼻子抽动，像是在闻什么。
九叔手腕一抖，铜铃又响了一声。
这一次声音变了，带着点颤，像是敲在水面上。铃音散开，林子里的空气好像凝了一下。
妖兽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前腿微屈，准备冲。
九叔没动，只是脚下慢慢挪了半步，左脚踩实，右脚虚点。他嘴里开始念咒，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顿，像是数着节拍。
林青看懂了。
他在等。
妖兽终于动了。猛地蹬地，直扑九叔面门。爪子撕下来的时候带起一股腥气。
九叔抬手甩铃。
铃声炸开，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池塘，波纹一圈圈荡出去。妖兽的动作顿了一下，前冲之势被硬生生扯慢。就在这一瞬，九叔脚下踏出三步，左手掐诀，右手铃再摇。
地面突然裂开三道浅痕，围着妖兽画了个三角。那是“困灵三叠阵”，林青见过一次，那次九叔用桃木钉布阵，这次只靠铃声和步法就起了形。
妖兽想挣，但四肢像是陷进了泥里，每动一下都吃力。
林青没等命令，立刻冲出去。
他绕到侧翼，右手捏着一张雷缚符，左手结印引火。符纸点燃的瞬间，他瞄着妖兽后膝甩了过去。
符火贴上去，蓝光一闪，妖兽右腿猛地一抽，差点跪倒。
可就在这个时候，九叔的铃声忽然停了。
林青心里一紧。
他知道这不对。节奏断了，符力就会弱。
他来不及多想，张嘴发出一声短喝，不是咒语，也不是口诀，就是一声喊。但这声喊带着他掌心的符印气息，撞进空气里，竟和刚才的铃声接上了。
蓝光暴涨。
妖兽整条右腿被锁住，膝盖一弯，轰地跪在地上。
九叔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林青记住了。
不是点头，不是笑，就是看了他一眼。可那眼神里有东西，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
九叔抬手，从袖中弹出一枚桃木钉。钉子飞出去，正中妖兽肩胛，扎进去三寸深。妖兽怒吼，挣扎更猛，但那钉子刻了封脉符文，一入体就散出一道暗光，顺着筋络爬上去，把它半边身子给锁住了。
林青喘着气，靠在石头上。他手心全是汗，符纸还剩一张镇魄符，贴在腰带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一角。
妖兽跪在地上，喘得厉害。它的胸口起伏很快，身上那些铁丝般的毛全都炸着。但它没再扑，也没叫，就那么盯着九叔，眼睛里的红光还在闪。
林青觉得不对。
这不像要逃，也不像要拼命。
像在等什么。
九叔慢慢走回来，站在林青旁边。他手腕上的铃还在晃，声音越来越轻。
“它不动，我们也不动。”他说。
林青点头。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个靠石头，一个立中间，谁都没往前一步。
林子里静了很久。
突然，妖兽身体一震。
它双爪猛地往地上一拍，整个人往上窜，像是要把束缚全挣开。地面裂出几道缝，沙石飞起来，打在墙上啪啪响。
林青本能想冲上去，却被九叔一把拽住胳膊，拉到了身后。
“别动。”九叔说。
他把腕上的铜铃摘下来，塞进林青手里。
“听它的律动。”
林青愣了一下，低头看铃。锈的，沉的，铃舌碰内壁发出一点轻响。
他闭上眼。
一开始什么都听不清，只有自己心跳。但他强迫自己放松，手指捏着铃柄，感受那一点点震动。
慢慢的，他听到了。
妖兽的呼吸是有节奏的。吸——停——呼——停。像某种鼓点。
而铜铃的晃动，竟然和这节奏慢慢合上了。
林青睁眼。
“左侧三步！”他喊。
九叔没问理由，抬手就是一剑。桃木剑划过空气，金光横切而出。
几乎同时，妖兽正要侧跃，想从左边偷袭。金光扫过它肋下，皮肉焦了一片，痛得它翻滚出去，撞在一棵树上。
林青冲上去，在它还没爬起来的时候，把最后一张镇魄符拍在它颈后。
符纸燃烧，黑烟冒出来，妖兽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然后趴在地上，喘得像快断气。
但它没死，也没逃。
就那么跪着，头低垂，爪子插进土里，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
九叔走过去，站在它面前两步远的地方。他没再出手，也没说话。
林青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攥着那枚铜铃。铃不响了，但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的同步还在。
师徒俩都没动。
妖兽抬起头，红眼盯着他们，嘴巴动了动。
林青以为它要吼。
但它没叫，也没扑。
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像是受伤的野狗，又像是迷路的孩子。
九叔皱眉。
林青忽然想起什么。
“它伤人……但从没吃过人。”他说。
九叔没回答。
妖兽慢慢抬起一只爪子，不是攻击，而是缓缓举起来，掌心朝外。
像是在求饶。
林青愣住。
九叔盯着那只爪子，眼神变了。
就在这时，妖兽的嘴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