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还攥着铜铃,掌心全是汗。那铃早就不再响了,可他还是没松手。破庙前的风比刚才小了些,灰烬在脚边打着旋,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搅动。
九叔从庙后走回来,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他走到阵法边缘,盯着那三枚插在地上的桃木钉看了很久。妖兽一直趴在地上,头低着,尾巴尖也不再摆动了。
“你真愿摆脱控制,不再为人所用?”九叔开口,声音不高。
妖兽慢慢抬头,眼睛里的红光已经没了,只剩一点暗色的光,像夜里快要熄灭的炭。它说:“我修百年,只为报恩。若再害人,不如死。”
九叔闭上眼,手指轻轻掐了一下,嘴里默念了几句。等他睁开眼,抬手一挥,三枚桃木钉同时震动,自己从土里跳出来,落进他手里。
林青愣了一下。“师父?”
“它说真话,心未染血。”九叔把桃木钉收进袖子,“杀之,反损我道基。”
林青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铃,又看向妖兽。它现在看起来和刚才完全不同了,不再是那种扑过来就要撕人的样子,反而像是一只受了伤的老狗,安静地趴在那里。
“您是说……让它走?”
九叔点头。“妖亦有道。它守信百年,被欺而不堕志,比许多人更近‘善’字。”
林青没再说话。他往前走了两步,离妖兽近了些。对方没有动,只是抬起头看着他。
“你走可以。”林青说,“但那人要是再来逼你作恶,你会怎么办?”
妖兽缓缓站起身,动作很慢,像是怕吓到谁。它比人高一大截,站在那儿像堵墙,可却没有压过来的感觉。
“我会逃,会躲,会拼死反抗。”它的声音沙哑,但很清楚,“若再被控,宁可撞崖自毁,也不伤一人。”
林青看着它的眼睛,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他打过那么多妖,见过那么多邪祟,哪个不是见人就咬,遇活物就吞?可眼前这个,为了不杀人,宁愿自己受苦一百年。
他退后一步,让开路。
妖兽后退三步,前腿一弯,跪了下去。然后低下头,重重磕下第一个头。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第二个,第三个,每一个都用力得很,像是要把命磕进去。
磕完,它站起来,转身朝林子走去。步伐一开始还有点迟缓,后来渐渐加快。它的身影一点点被雾气吞掉,最后只剩下一道轮廓,再然后,什么也看不清了。
九叔一直站着没动。等妖兽彻底消失,他才轻轻拍了下林青的肩膀。
“今日放的不是妖,是人心中的执念。”
林青没动,也没说话。他还在看着那片林子。风吹过来,带着点湿味,树叶沙沙响。他突然想到什么。
“师父。”他问,“我们就这样 letting it go……真的对吗?”
九叔看了他一眼。“修道之人,斩邪易,存仁难。”他说,“今日我不放它,明日便无人敢信我言。”
林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捏得太紧,铜铃在掌心留下了一圈红印。他把它放进怀里,感觉那印子还在发烫。
“它若负今日之诺,自有天道收它。”九叔把桃木剑插回腰带,“我们,问心无愧即可。”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都没再说话。破庙只剩半堵墙,地上还有符纸烧过的痕迹,桃木钉留下的小坑也还在。风穿过断壁,吹起几片碎纸。
林青忽然觉得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的。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多了,从打架到听故事,再到现在放妖归山,一切都太快。他原本以为除妖就是画符、贴咒、打倒、收服,可今晚他才知道,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
他想起妖兽胸口那块秃皮上的黑符。那是别人强加给它的伤,也是它这百年来一直背负的东西。它没选择出身,也没办法避开被控制的命运,但它选择了不杀人,选择了记住那个救它的道士说过的话。
这才是最难的。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短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断了。林青下意识摸了下怀里的铜铃,却发现它根本没响。
他抬头看向树林方向。雾还没散,树影模糊成一片。按理说妖兽已经走远了,不可能再回来。
但他总觉得那边有什么不对劲。
九叔也转过了身,目光投向同一处。他的手搭在剑柄上,却没有拔。
林青屏住呼吸。
树丛轻微晃了一下,不是风造成的。有一根枝条弯了,然后慢慢弹回去。紧接着,地面多了个影子,不大,贴着地面向这边移。
不是妖兽回来了。
来的是一只狐狸,通体火红,尾巴拖在地上。它走得很慢,像是知道有人在看它。到了林子边缘就停下,蹲坐在那儿,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人。
林青刚想动,九叔伸手拦住了他。
狐狸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放在嘴边,像是在示意安静。然后它转头往林子里看了一眼,又回来看向他们。
下一秒,它张嘴吐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