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把骨钉插回墙缝的时候,手没松开。那震动还在,一下一下,像有人在远处敲钟。
他抬头看天,太阳已经落进山脊,庙前的空地开始上霜。
小雨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灵犀镜。镜面泛着微光,映出她脸上的疲惫。“三十里外那股阴气,一直停在荒坡,没动。”
林青点头,“他们在等什么。”
话刚说完,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赵刚从围墙跳下来,眉头皱着:“来了好多百姓,扛着香炉、供品,还有人抬着病孩子。”
陈玄也从角落起身,手里还攥着符纸草稿。“他们怎么知道这儿?”
“敕书埋了,可光是莫言真人踏光而来那一幕,就足够传出去十趟。”林青走到门口,看见远处大路上黑压压一片人影,正往破庙方向走。
最先到的是个老汉,跪在庙门前就把头磕了下去。“恩人!我们村三个月死了七个娃,都是半夜发高烧,说胡话,第二天人就没了!听说您能救,求您看看!”
他身后的人跟着跪下,有的抱着昏迷的孩子,有的扶着抽搐的老人。香火点了起来,烟往上飘,绕着屋顶铜镜打转。
小雨站在林青旁边,声音有点抖:“他们……把我们当神仙了。”
“我不是。”林青跨出门槛,弯腰把老汉扶起来,“我不吃香火,也不受供奉。”
老汉抬头看着他,眼里全是泪。“可您救了西岭村啊!那天夜里鬼哭,您带着人在后山布阵,天亮后地裂合上了,死人都安生了!”
林青愣了一下。
他没提过那晚的事。那天他带赵刚去查土裂,发现地下有腐根缠着白骨,像是被人刻意埋的。他们挖出来烧了,顺手布了个小镇魂阵。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又一个妇人挤上来,怀里抱着小女孩。孩子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大夫说她是中邪,活不过今晚……求您救救她!”
林青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凉得不像活人。
他回头喊:“道士!来看看。”
神秘道士从屋顶跃下,袖子一甩,拂尘搭在孩子腕上。片刻后他点头:“阴气入体,但未伤魂,还能救。”
“那就救。”林青对妇人说,“进庙等着,别烧香,别念经,安静就行。”
人群骚动起来。更多人往前挤,有求治病的,有问丢牛的,还有人直接跪下要拜师。
赵刚挡在门口,嗓门扯得老大:“都往后退!一个个来!不是来做生意的!”
陈玄赶紧拿本子和炭笔出来:“我登记,谁家有异常情况,报姓名、住址、症状!假的乱报,下次不收!”
小雨站到院子中间,举起灵犀镜。镜光扫过人群,凡是身上带阴气的,额头上会闪过一道暗纹。
她指着三人:“你们先留下,其他人回去等通知。”
林青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心里越来越沉。
他知道这些人是真的被逼到绝路了。可他也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每天都会有新的人来,他们会把这里当成避难所,当成神庙,当成救命稻草。
而真正的敌人,正在北方等着他们松懈。
天黑之前,庙里收了八个病人。小雨用《察微篇》配合灵犀镜,给每人做了驱浊处理。陈玄在地上画了临时净阵,道士守夜,赵刚轮岗。
林青一直没进屋。他坐在门槛上,盯着墙缝里的骨钉。
它还在震,节奏比白天慢了些,但更稳了。
半夜时分,小雨过来递水:“你不去睡一会儿?”
“睡不着。”林青接过碗,一口喝完,“今天来的那些人,有几个不对劲。”
“哪个?”
“那个说丢牛的,身上一点阴气都没有,眼神也不慌。还有个老头,自称从百里外赶来,可脚底干净得像没走过路。”
小雨皱眉:“装的?”
“可能是探子。”林青放下碗,“也可能是想蹭点好处的普通人。但现在分不清了。”
“那怎么办?”
“明天起,只接真正受害的。”林青站起来,“你继续用镜子筛人,赵刚管秩序,陈玄记档案,道士巡防。我们不是神庙,是守门的。”
小雨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林青叫住她,“你怕吗?”
她顿了顿:“怕。怕我们撑不住,怕你倒下。”
“我不会倒。”林青看着她,“只要我还站着,就得让他们知道——这片地,有人守着。”
第二天清晨,庙外又排起了队。
这次林青亲自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登记册。
“带病的、遇邪的、家里出怪事的,进。”他说,“求财的、问卜的、想拜师的,走人。”
人群嗡嗡议论,但没人敢闹。
小雨在院子里设了三道筛查:第一道看体温,第二道用灵犀镜照魂,第三道由道士摸脉定症。
真正留下的,不到三成。
中午时,一个老妇人被两个村民搀着过来。她浑身发抖,嘴里一直在念叨:“我儿子……三年前进北山砍柴,再没回来……昨夜他托梦,说被黑雾拖着,走不出那片林子……”
林青听见“北山”两个字,手猛地一紧。
他蹲下来,平视老人:“你说哪里?”
“北山……靠东边的沟谷,长满了歪脖子树的地方。”
林青回头看了眼墙缝。
骨钉正微微颤动,方向一致。
他扶起老妇:“您先住下,这事我会查。”
老人突然抱住他的手臂,哭得喘不上气:“求您……哪怕带回一撮土也好……”
林青没挣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傍晚,人都散了。庙里多了五名留治者,还有三个外地来的求助户。
赵刚把最后一拨人劝走,回来时脸上带着笑:“刚才有个小孩醒来喊妈,他妈当场给我磕了个头,说我像护法将军。”
“少得意。”小雨瞪他,“你连符纸都贴歪过。”
“那是意外!”赵刚梗着脖子,“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可是正规编制!”
“编制?”陈玄冷笑,“你当异会发丹药就代表安全了?敌人现在知道我们在哪,随时可能杀上门。”
“来就杀呗。”赵刚拍刀,“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南七省镇守使!”
林青一直没说话。他走进庙里,掀开门槛下的地砖,拿出那卷敕书。
金线封皮还在,他一把撕掉,扔进角落的火盆。
火苗窜起来,照亮了他的脸。
他把剩下的文书递给四人:“头衔是虚的,做的事才是真的。我们不是为了让人拜才站在这里的。”
赵刚收了笑,低下头。
小雨轻声问:“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算守门人。”林青看着门外渐浓的夜色,“门开了,我们堵;门坏了,我们修;门塌了,我们就站着当门。”
众人沉默。
半夜,林青独自回到墙边。
他拔出骨钉,握在掌心。
震动依旧,频率稳定,像是某种信号。
他闭上眼,感受那节奏。
一下,两下,三下……然后停顿,再重复。
不是随机的。
是密码。
也是战书。
他睁开眼,把骨钉重新插回裂缝。
手指没有离开。
远处风起,吹动屋顶铜镜,发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