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还站在城墙上,晨光落在他肩上。风比刚才小了,营地里的动静渐渐多了起来。有人挑水,有人生火,炊烟一缕缕往上冒。
他没动,视线扫过远处的岔路和巷口。昨夜的事还在脑子里转——西村粮仓失火,守仓的人一个被打晕,一个不见了。火是从里面点的,不是意外。
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不急也不慢。他知道是小雨。
她走到旁边停下,手里拿着一张纸。“巡逻队刚交上来的记录,”她说,“昨天晚上有三批物资没送到前线哨卡。”
林青接过纸看了看。三条补给线,中断的时间差不到两刻钟。
“通信兵说路上没人拦,也没打斗痕迹。”小雨继续说,“但东西就是没了。”
林青把纸折好塞进衣袋。他想起昨晚人群里那些脸,有些人笑得太大声,有些人在角落一直不说话。还有人提到夜里看见黑影穿巷,当时没在意。
现在想来,不对劲。
“我们去一趟旧市集。”他说。
两人下了城墙,沿着主道往城内走。街上已经开始有人摆摊,卖菜的、卖布的,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几个孩子在路边追着跑,一个老人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他们拐进一条窄巷,直通旧市集的北口。这条路是运货常用的一条线,地面本该有车轮压过的痕迹。林青蹲下看了眼,土面确实有辙印,很深,应该是重车留下的。但他没看到挑夫的脚印。
“没人抬,车自己会动?”小雨低声说。
林青没答话,顺着辙印往前走。巷子越来越窄,两边是低矮的砖房,墙皮有些剥落。走到岔路口时,一道灰影从对面巷口闪过,动作很快。
林青立刻起身,快步追过去。
巷子里没人,只有一扇半开的木门在晃。他停住,没进去,而是退后两步站到墙边。小雨跟上来,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
“别追了。”她说,“他是故意露一下的。”
林青点头。那人身材瘦,走路落地轻,明显练过。袖口翻了一下,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不是普通小偷。”他说。
“也不是外来的。”小雨补充,“他知道哪条路没人守,也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最合适。”
两人原路返回,没再说话。回到主街后,林青绕了个弯,去了岗哨处。他要了昨夜所有巡逻路线的登记簿,一页页翻看。
三个出事点,都在换班前十五分钟出现空档。每次都是不同的人值班,但交接时间一致。
“有人摸清了我们的规矩。”林青合上本子,“而且知道哪些东西重要。”
小雨站在他旁边,看着登记簿上的名字。“这些值班的人,都是新来的吗?”
“一半是老队员。”林青说,“另一半三个月前才入队。”
“那问题可能不在外面。”小雨声音压低,“而在里面。”
林青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脸色平静,但眼神很稳。
他们离开岗哨,往营地走。路上经过一家药铺,门口挂着干草药,伙计正在扫地。小雨忽然停下。
“这家铺子,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买大量药材?”
伙计抬头看了她一眼。“前天有个男的,买了五斤艾草、三包川芎,说是家里老人病了。我没多问。”
“他长什么样?”
“穿灰布衫,左耳缺了一角。”
林青记下了。
走出几步后,小雨说:“艾草能驱虫,也能点火引烟。川芎是活血的,但如果混着别的东西烧,能让人头晕。”
“他们是用烟断通讯?”林青问。
“有可能。”小雨说,“夜里放烟,气味散得慢,人吸久了就会迷糊。等反应过来,东西已经没了。”
林青没再说话。他脑子里把几件事串在一起:粮仓被烧、物资失踪、交接空档、异常采购。这不是零散的小动作,而是一套完整的打法。
对方在试他们的反应速度。
“不能上报。”他说。
“为什么?”
“一报,人心就乱。”林青说,“现在大家刚打完胜仗,正高兴。要是突然说内部有问题,容易引起猜忌。而且,真凶还没露头,打草惊蛇反而不好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查。”林青说,“我们两个亲自查。先盯住这几条线,看看还有没有人接头,有没有新的采购记录。”
“你不调人?”
“只调信得过的。”他说,“太多人参与,消息更容易漏。”
他们回到营地中心,林青让文书拿来一份人员名册。他翻到后勤组那一栏,一个个看下去。有几个名字被画过红线,是最近调来的。
小雨站在旁边,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这个人,上周报名参加识字班,但一次课都没来。”
“叫什么?”
“李德顺。”
林青记下这个名字。他又查了岗哨排班表,发现李德顺连续三天被安排在西线交接时段。
“时间太巧了。”小雨说。
“不是巧。”林青合上名册,“是算好的。”
他把名册递给文书,让他放回去,不要留痕。
“接下来我们分两步走。”林青对小雨说,“你去查医疗组这边有没有异常领药的情况,特别是镇静类的草药。我去一趟仓库,看看最近的出入记录。”
“要不要带人?”
“暂时不用。”林青说,“我们现在还不确定是谁,也不能确定有多少人。一旦动作太大,对方察觉了,就会停手。”
“那就让他们继续动。”小雨说,“我们看他们怎么出招。”
“对。”林青点头,“他们以为我们在庆祝,其实我们在等他们犯错。”
两人分开行动。林青独自走向东仓,那里存放着大部分军需品。仓库门口有两个士兵守着,见他来了,立刻敬礼。
他走进去,里面整齐码着箱子,标签写着米、盐、布、油。他找到最近三天的出库单,一张张核对。
有一笔记录引起他的注意:昨日下午申时,领走两箱火折子、一捆麻绳、三包粗盐。签字的是一个叫王成的人,职务是运输组副管。
林青没见过这个名字。
他问守仓士兵:“王成长什么样?”
“中等个,脸上有疤,说话带西北口音。”
“他来领东西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
“是。”
“有没有别人跟着?”
“没注意。”
林青把出库单折好放进怀里。火折子可以点火,麻绳能绑人或设绊索,粗盐……如果撒在路上,能掩盖脚印。
这些东西单独看没问题,但凑在一起,就不寻常了。
他走出仓库,阳光照在脸上。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有人在教唱新编的歌谣。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但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在底下动了。
他往回走,在营地门口碰见小雨。她脸色不太好看。
“我查了药房。”她说,“过去五天,有人分三次领走了大量曼陀罗花粉,每次都用不同的名字签字。”
“曼陀罗?”林青问。
“吸入过量会致幻,严重能昏睡一天。”小雨说,“上次大战时,敌军用过类似的手段。”
林青盯着她。“所以他们不只是偷东西。”
“他们在准备更大的动作。”小雨说,“可能不止是断补给。”
两人站在营地门口,没再说话。周围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变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小雨忽然问。
“破庙。”林青说,“你给我缝伤口,针还是借的。”
“那时候我就想,这个人,要么死得很快,要么走得特别远。”
“我现在还在走。”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也没走。”
她看了他一眼。“这次的事,不会那么简单。”
“从来就没简单过。”林青说。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张识字班的计划。纸边已经磨毛了,上面有他改过的字迹。
他没拿出来,只是握紧了。
“准备开会。”他说。
“什么时候?”
“今晚。”他说,“只叫几个人,后勤、医疗、运输,每个组来一个最稳的人。”
“不上报张将军?”
“暂时不。”林青说,“等我们看清对手是谁再说。”
小雨点头。她转身要走,又停下。
“李德顺今天早上请了假,说要回家探亲。”
“家在哪?”
“他自己写的地址,在城南七里坡。”小雨说,“但我问了户籍册,那地方根本没有姓李的人户。”
林青眼神一沉。
他立刻转身朝指挥部方向走。小雨快步跟上。
两人穿过营地,路上遇到几个熟人打招呼,都没停。林青脚步越来越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七里坡不是住人的地方。
那是片荒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