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何大江冒着春寒料峭的北风,,踏上去往大兴安岭深处的绿皮火车的时候。北京轧钢厂的翻砂车间里,正酝酿着一场不为人知的风暴。
翻砂车间,空气里永远飘着松香与煤烟交织的浊气,熔炉的轰鸣声与政治口号声交织成独特的时代交响。
寒冷的风从气窗钻进来,卷不动墙上大干快上超额完成生产任务的标语---那张用红油漆刷在砂型木框上的纸已经卷了边,却无人敢撕。
空气里浮动着松焦油与煤灰混合的苦涩味道,黄化已经第无数次的用袖口擦去额角的汗。却总也擦不净那层混着砂粒的灰。跛脚的右腿在宽大的裤管里面微微的发抖。
起模!工段长的吆喝声,惊得黄化的手就是一抖。
铁锹铲起的型砂“哗啦啦”落回砂箱,在未成形的铸件表面砸出一个月牙形的凹坑。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十几个工人停下活计,目光像砂轮上的火星子,齐刷刷的溅在了黄化的瘸腿上。
老陈头从砂箱后探出半张脸,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出那句小心一点。
黄化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砂铲,右膝磕在砂箱边沿,疼得他吸进了半口混着金属碎屑的空气。
黄师傅这手艺,怕不是把食堂的颠勺子功夫,带到翻砂车间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哄笑声跟着砂轮的嗡鸣声,在车间里面响成了一片。
“你们?”黄化这个时候是敢怒不敢言的。
“怎么的,心里还不服气?”对面的周大嘴把手里的工具往地上一扔。 “当我们翻砂车间是什么?连阿猫阿狗的,都下放过来的?”
“就是,有了好处,没人想到我们。小偷小摸的净往我们这儿塞?”车间里面的人都是乱哄哄的,都是存心看笑话的居多了。
老黄!砂型要凉了!造型工老陈头的吼声混着砂轮机的尖叫声刺了过来。
“来了!” 黄化用跛脚踩着满地的砂粒往砂箱走,此刻裤管被汗水浸透,每迈一步都在砂地上拖出一条浅浅的沟痕。
他想起了在后厨当厨师的日子,切土豆丝的刀还握在手里,忽然就被塞了一套工装给扔到这儿了---就因为偷肉,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又被老王翻了旧账。
熔炉的铁水泛着暗红色的光,像一团会呼吸的火。黄化把砂箱往造型台上一摞,木箱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里,混合着汗水,黄化的身体就是一哆嗦!
让开!带红袖章的小王突然撞开他,手里《斗争路线手册》的硬壳封面刮过黄化跛脚的小腿,留下一道白痕。
老跛子,今儿个的造型任务加两成!砂粒不巧正好落进了黄化的领口。
要说这人啊!就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不能忘乎所以目空一切。昔日的黄化是何等的狂妄自大,现在就是如此的卑微怯懦,低声下气的。
杨厂长的办公室里,搪瓷缸子里的茶渣沉了又浮。望着窗外翻砂车间腾起的黑烟,老杨的手指在关于黄化同志工作调动的请示报告上不自觉的敲着。
杨厂长!再这样下去,我这条腿就废了!黄化晚上等到了下班的杨厂长。
当年偷肉是我不对,可这都罚到翻砂车间两回了,我知道错了!黄化在翻砂车间里是苦不堪言,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么样?
杨厂长猛地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瞳孔缩成了两点寒星。
你知道现在外面是怎么说的?说咱们轧钢厂是资产阶级温床,说我这厂长当得连炊事班都管不好!杨厂长义正言辞的说道。“去翻砂车间是为你好,要不是我,你已经被轧钢厂开除了?”
你以为我想把你塞到那种地方?现在上面天天盯着我的错处,你倒好,还敢在这个时候打报告?杨厂长看了看四周,瞬间压低了声音。
求您了,杨厂长,让我回炊事班吧?黄化已经声泪俱下了,曾经带自己出去大领导家串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的无情啊?
回不去!杨厂长面无表情的一口回绝了。“至少现在,是不可以的。”
现在不光是我们厂,就是半个京城的圈子,都在传黄化偷肉连累了杨厂长,你倒想拍拍屁股没事了?杨厂长心里就是一阵的冷笑。“还想出来,想屁吃呢,老王都不会饶了我的?自己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黄化踉跄着出了轧钢厂的大门。。。。。。
“老李,今天爸和我说了,让我叮嘱你,在轧钢厂不要轻举妄动。”晚上回家,李怀德的媳妇黄秀珠说起了今天在娘家的事情,听到的小道消息。
“嗯,我听爸的。” 李怀德站了起来,亲手给媳妇盛了一碗汤。
“就你们厂的那个厨子,偷窃后厨物资。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已经害得老王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黄秀珠自己也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这老杨当时是怎么想的?”
“这个不是脑袋昏掉的问题。爸说了,这个已经是愚蠢了,换地方只是迟早的事情。亏你还将老杨当作对手,就这?”黄秀珠自己都感觉好笑的。
“呵呵呵!”李怀德心情大好,老丈人的话语,里面的信息很多啊。
“媳妇,怎么了?” 李怀德看自己老婆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的问道。
“有一句话,爸,不让我告诉你,说你知道了,小尾巴会翘起来的!” 黄秀珠正在想着要不要和李怀德说?
“秀珠,你说。” 李怀德脸色一正。
“上周部里会议,有人开了老王的玩笑。” 黄秀珠说的这个李怀德知道。他静静的听着,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伍领导也抽空参加了会议。” 黄秀珠的话让李怀德就是一紧张。
“我记得,怀德同志,现在就担任轧钢厂的副厂长吧?年轻人不错!”
“秀珠,这是伍领导和爸说的?” 李怀德“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嗯。爸说,你知道了肯定会骄傲的。” 不要说李怀德了,就是黄秀珠听了也是激动的不行了。何止是骄傲啊?
“老王不开心,老杨自然要倒霉了。至于那个厨子,就是一个最佳背锅的。” 黄秀珠淡淡的说道。“老杨这口气自然要出了,这个也是做给老王看的一个姿态。”
“不是,不是。” 李怀德接连转了几个圈,什么老王,什么老杨,什么厨子,我都不认识的?
“秀珠,你刚刚说的,爸怕我知道了骄傲?我想不是这个原因?” 李怀德大脑飞快的转着。
“不是骄傲,是失望。怕我担不起伍领导的夸奖和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