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的帆布包第三次蹭过村口老槐树的树皮时,槐溪村的暮色刚好漫过父亲于老实的坟头,将那抔新土染成一片沉郁的暗褐。他蹲在坟前,指尖划过墓碑上“于老实之墓”五个刻得歪歪扭扭的字,指缝间漏下的纸钱被风吹得打转,像父亲生前总在手里捻着的玉米须——那个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老实人,怎么就会“意外”从拖拉机上摔下来,磕在田埂的石头上没了气?
三个月前,于江在深圳的电子厂刚升上小组长,就接到村长周富贵的电话,说父亲“干活时不小心摔了”,等他连夜赶回来,只看到盖着白布的担架,和周富贵递过来的两千块“丧葬费”,还有一句轻描淡写的“老于太不小心,跟谁也没关系”。
“江娃,别在坟前待太久,天凉。”邻居王婶提着个保温桶走过来,里面是刚熬的小米粥,“你爸走的那天,我在村口看到周虎的人跟着他,手里还拿着根棍子,哪是什么不小心摔的……”
王婶的话没说完,就被远处传来的摩托车声打断。三辆黑色摩托车呼啸着从村口驶过,为首的男人穿件花衬衫,留着寸头,正是周虎——周富贵的侄子,槐溪村的“土皇帝”。他控制着村里的土地流转,谁不肯签字卖地,就会被他的人“教训”,王婶的丈夫去年就是因为不肯让地,被打断了腿,至今还躺在床上。
摩托车队在村办门口停下,周虎跳下来,冲于江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进了村办。于江握着父亲留下的旧锄头,锄头上的木柄被磨得发亮,那是父亲用了二十年的老伙计,现在却成了他手里唯一的“武器”——他要查清楚,父亲的死,到底跟周虎有没有关系。
第二天,于江假装要回深圳,去村办找周富贵要父亲的土地确权文件。村办的院子里堆着刚收来的玉米,周富贵坐在树荫下喝茶,看到于江,眼皮都没抬:“老于的地,村里已经跟周虎签了流转合同,你一个外乡人,别管村里的事,拿着这五千块,赶紧回深圳。”
“我爸的地,怎么签的合同?他生前根本没同意卖地。”于江盯着周富贵的眼睛,“而且我爸的死因,我要一个说法,不是一句‘不小心’就能糊弄过去的。”
周富贵放下茶杯,脸色沉下来:“于江,别给脸不要脸!老于的死是意外,合同是他自愿签的,你再胡搅蛮缠,小心走不出槐溪村!”
这时,周虎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把玩着个打火机,火苗“啪”地窜起来:“听说你怀疑你爸的死?行啊,你去查,要是能查出什么,我周虎的名字倒过来写!但你要是敢跟我作对,你爸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于江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没敢发作——他知道,周虎在镇上有关系,派出所的李所长是他的酒友,硬来只会吃亏。他接过周富贵递来的五千块,转身走出村办,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他不回深圳了,他要留在槐溪村,用自己的方式,给父亲讨个说法。
接下来的日子,于江装作在村里“混日子”,白天帮王婶喂猪,晚上去父亲生前种的玉米地转悠,想找到点线索。他在玉米地的角落发现了一块破碎的塑料片,上面印着“xx啤酒”的字样,而父亲从不喝酒,这块塑料片,很可能是别人留下的。
他拿着塑料片去问王婶,王婶想了想,说:“周虎的人每次跟人‘说事’,都爱喝这个牌子的啤酒,上个月我还看到他们在老于的玉米地旁边喝酒,吵吵嚷嚷的,像是在跟老于争什么。”
于江的心沉了下去。他开始偷偷跟踪周虎的人,发现他们每天晚上都会去村西头的砖窑厂,那里是周虎的“据点”。有天晚上,他躲在砖窑厂的柴火堆后面,听到周虎和一个男人的对话:“老于那事,你确定没留下痕迹?他儿子要是敢查,就再给他点颜色看看。”
“虎哥放心,当时就我们三个,老于不肯签字,我们推了他一把,他就摔在石头上了,附近没人看到,派出所那边李所长也打过招呼了,定个意外没问题。”
于江拿出手机,把这段对话录了下来,指尖因为激动而发抖——父亲果然是被周虎的人害死的!他刚想离开,却被一个巡逻的打手发现:“谁在那儿?”
于江撒腿就跑,柴火堆被打手踢翻,火星溅得满地都是。他拼命往玉米地跑,身后的摩托车声越来越近,就在快要被追上时,一辆农用三轮车突然开过来,挡住了摩托车的去路——是李叔,村里的老会计,他的土地去年被周虎强占,一直敢怒不敢言。
“江娃,快上车!”李叔压低声音,于江跳上三轮车,躲在装满玉米的麻袋后面,终于逃过一劫。
“李叔,谢谢你。”在李叔家的柴房里,于江拿出录音笔,“我爸是被周虎害死的,我要告他们。”
李叔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账本:“江娃,我早就知道老于的事不简单,这是周虎强占村民土地的账本,还有他给李所长行贿的记录,我一直偷偷留着,就等着有人能站出来。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告他!”
有了李叔的账本和录音证据,于江信心大增。他联系了在县城做律师的高中同学张磊,张磊听了情况,说:“证据够了,但周虎在镇上有关系,我们得把证据交给市纪委和检察院,才能避开他的保护伞。”
可就在他们准备提交证据时,周虎却先动手了。他带人砸了李叔的家,账本被抢走,李叔也被打得住进了医院。王婶哭着给于江打电话:“江娃,你快躲起来,周虎说要找你算账,他的人已经在村里到处找你了!”
于江躲在父亲的坟旁的草垛里,听着远处传来的叫骂声,心里又痛又急——证据没了,李叔被打,难道就这么让周虎逍遥法外?他摸着父亲的旧锄头,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土地是根,只要根还在,就有希望。”
他决定冒险一搏。第二天,正是村里土地流转的“最后签字日”,周虎在村办门口搭了个台子,逼着没签字的村民签字。于江拿着手机,混在人群里,偷偷录像。周虎站在台上,拿着喇叭喊:“谁不签字,就是跟我周虎作对,跟槐溪村作对,以后别想在村里待下去!”
“我不签!”于江突然站出来,举起手机,“周虎,你害死我爸,强占村民土地,行贿受贿,你以为你能逍遥法外吗?”
周虎没想到于江敢站出来,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把他的手机抢过来,给我打!”
打手们冲上来,村民们却突然围了过来,挡住了打手——是王婶,她扶着受伤的李叔,身后跟着十几个村民:“周虎,你别太过分!我们忍你太久了,今天就要跟你算账!”
原来,于江之前已经联系了村里被周虎欺压过的村民,大家早就忍无可忍,只是没人敢带头。现在于江站了出来,大家也终于鼓起勇气,团结在一起。
周虎的人被村民们围住,根本动不了。于江趁机拨通了张磊的电话,张磊已经带着市纪委和检察院的人在村口了。当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进村办时,周虎和周富贵脸色惨白,瘫在地上。
“周虎,你涉嫌故意杀人、非法侵占土地、行贿受贿,现在跟我们走一趟!”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证件,周虎被戴上手铐,他的打手和周富贵也被一并带走。
后来,经过调查,周虎的罪行全部属实,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李所长也因受贿被开除公职,立案调查。村民们的土地回来了,李叔的腿得到了赔偿,槐溪村终于恢复了平静。
于江没有回深圳,他留在了村里,接过父亲的锄头,种起了父亲生前最喜欢的玉米。春天,玉米苗冒出嫩芽,于江蹲在田埂上,像是看到父亲弯着腰,在地里除草,阳光洒在他的背上,温暖得像小时候父亲的手掌。
“爸,你看,土地回来了,坏人得到惩罚了,我会好好种庄稼,守护好咱们的家。”于江轻声说,风拂过玉米苗,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父亲的回应。
有次,村里的孩子们围着于江,听他讲怎么跟周虎斗智斗勇。一个小男孩举着玩具锄头,说:“于江哥,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保护槐溪村!”
于江笑了,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不用像我,只要记住,咱们槐溪村的人,都要守着土地,守着良心,不管遇到什么坏人,只要团结在一起,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夕阳下,于江牵着小男孩的手,走在田埂上。远处的老槐树下,村民们坐在石凳上聊天,笑声传遍了整个槐溪村。于江知道,父亲的守护没有白费,这份守护,已经传递到了他的手里,传递到了每个槐溪村人的心里,会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这个家,永远不会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