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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北面天色渐沉,乌云翻卷,寒风裹挟着血腥与尘土横扫平原。鼓声、喊杀声交织回荡,旌旗翻飞如墨画飘动。此时李显钧正策马奋战,手中金槊如雷霆疾雨般猛攻,紧紧压制着冯茂。冯茂招架得大汗淋漓,身上已是多处挂彩,脚下频频踉跄,眼看再挡不过几合,便要命丧槊下。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一道凌厉的女声破空而至:“刘金定到了!”

声音穿透风沙,震荡四野,宋军和南唐将士皆是一惊。

只见城外烟尘腾起,一骑银甲女将从侧翼飞驰而来。她所骑烈马四蹄翻飞,身披火红披风,迎风猎猎如火焰翻卷,身上铠甲银光闪耀,战枪如虹。她目光如刃,直锁李显钧,纵马冲入交锋圈。冯茂侧身闪避,刘金定挥枪一架,将李显钧的金槊硬生生挑偏,稳稳立在冯茂前方。

冯茂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抹英姿,眼中划过一丝敬意和庆幸:“刘将军……来得好。”

刘金定没有回应,只冷冷盯着对面的李显钧,面无表情,手中战枪微微颤动,似随时要一战决生死。

此时战场静了片刻,空气仿佛凝滞。刘金定的名字,如闷雷滚过敌营上空。宋营士气陡升,南唐军中却人心动摇。

主帅台上,于洪正坐镇指挥,听见那声喊,整个人猛然一颤,舌头差点打结。他下意识用手揉着嘴角,脸色惨白,喃喃道:“这女魔头……她怎么真的来了?”

他脑中浮现出几个月前那场噩梦刘金定夜破四门,连斩六将,刀劈林文善头盔,箭射他主将战马,临了还配制解药救回李秀英。他至今每夜难眠,成天提心吊胆。原以为这煞星不在寿州,没想到却在关键时候杀到,简直要命。

“完了……”他低声咬牙,“李显钧虽猛,却有勇无谋,斗她只怕要出乱子。”

他悄声向林文善说道:“快,收兵。见好就收。”

林文善点头,立刻下令:“鸣金收兵!”

不多时,三面铜锣同时敲响,声音却不像平常清脆有序,而是混乱嘈杂,带着破碎的“啪啦啪啦”声。林文善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原来那些南唐士兵早被刘金定的威名吓破胆,怕她趁着收兵杀个回马枪,一个个手发抖,锣槌都拿不稳,三面铜锣差点敲裂。敲锣声变得像催命符一样刺耳杂乱,反倒更像一场仓皇溃退。

战圈中央,李显钧正要举刀迎战刘金定,听得锣声突响,愣了一下,随即低头收刀,调转马头退了回去。回到队前,他满脸不解地质问:“军师,正打得热闹,为何鸣金退兵?”

于洪走上前,低声说道:“千岁,您今日已连胜两阵,锋芒正盛,不宜恋战。眼前这女将非同小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个女人?”李显钧冷哼,“有多大能耐?”

“千岁,万不可小看女子。”于洪劝道,“自古巾帼英雄不输须眉,您若轻敌,恐有损胜局。”

李显钧虽心有不甘,终究还是拂袖返回。

刘金定望着南唐退兵,目光冷峻,缓缓收起战枪,回转阵前。她刚刚立定,宋军中高君保快步迎上,身后跟着郑印与曹金山。

“金定,你来的太及时了。”高君保满面欣喜,声音带着未褪尽的激动。

郑印行礼道:“多亏刘小姐出手,吓退李显钧,救下冯将军,真乃我军之福。如今大敌退却,还请随我等回城,面见圣上。”

刘金定拱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既然来了,就是宋军一员,与诸位同舟共济,扶宋伐唐,理所应当。”

郑印随即派出中军飞骑入城禀报。

此时,赵匡胤正在帅府批阅战报,听说刘金定已到寿州,顿时大喜,像久旱逢甘霖、夜行遇明灯一般,兴奋得眉开眼笑。

“好,好得很!”他连连点头,站起身便道,“众位卿家,随朕出城,亲迎刘将军!”

旁边皇妹赵美容拦道:“皇兄,她是君保的未婚妻,咱们是长辈,让她进城拜见便是,您何必劳驾?”

赵匡胤却摇头笑道:“你这话就不对了。论私情,她是你的儿媳,是我外甥媳妇;可论国事,她是朕请来的贤才,是我军之柱。她尚未入朝为官,却屡立战功,朕怎能不亲迎?礼贤下士,方显诚意。”

赵美容本还觉得自己身为婆母,亲自迎接未免失了身份,可一听赵匡胤如此郑重,也不再多言。转念一想:若能有这样一个儿媳,将来也算脸上有光,便也带着笑意跟上。

不多时,文武百官随驾出城,城外旌旗展列,鼓声震天。内侍快马当先传旨:“高君保听旨万岁亲率百官迎接刘小姐,速来引见!”

高君保远远听见,应声答道:“臣子遵旨!”

他策马迎上,见刘金定早已下马整装,仍穿战甲,银枪在侧。他嘴角带着一丝调侃,压低声音笑道:“啧,皇舅亲自迎你,这脸面可真不小。”

金定没有看向身侧的高君保,只是目视前方,声音低缓,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万岁至圣至明,知道如何用人、识人,能以诚待人,礼贤下士。这样的人,才让人心甘情愿追随,感恩戴德,肝脑涂地,为国尽忠。”

她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冷静的判断,紧接着话锋一转,寒意顿起:“不像你,目光短浅,心气浅薄。用人时捧在前头,当人是靠山;一旦不需要了,转身就丢在身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用人朝前,下人朝后。”

风吹起她肩上的披风,遮住了一半侧脸。她微微一顿,才又接着说:“你困在敌营的时候,是谁不顾安危,带兵破阵救你?你当时说得好听,感激涕零,发誓不敢忘。可你刚一得势,就当我不曾存在,连个回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把我拦在门外,像是个不相干的人。”

高君保略带抱怨地说道:“你就别总翻旧账了。那时候我不是心虚,也不是不情愿,是怕临阵结亲被论欺君之罪,砍头的事,我那点胆子经不起这吓。如今万岁开恩免罪,我也三次登门赔礼,还被你爹和你哥轮番训得抬不起头,当着全寨人认错,你这口气也该出了吧。”

他顿了顿,又认真道:“我当时在你父兄面前立誓,要是敢负心,就不得好死。你这倒好,还拿话拐着敲打我。再这么下去,你在寿州听差,我干脆去庙里闭门思过,削发为僧好了。”

刘金定杏眼含笑,斜睨他一眼:“跟你开玩笑呢,还真信了?你要真去出家,当和尚,我可不伺候你吃斋念经。”

君保装模作样地叹气:“那我出家也得带上你。我当和尚,你当尼姑,咱们清修也成双。”

刘金定“啐”了一声,小嘴一撇:“不许你胡说!”

两人说笑着,已来到寿州城下。军门大开,灯火通明。高君保一勒马缰,翻身下马,对刘金定道:“你稍等片刻。”说罢快步上前,走到赵匡胤马前,正色跪下:“万岁在上,臣子高君保,奉命交旨!”

冯茂紧随其后,也俯身叩头:“末将与高将军遵旨迎请刘金定,如今人已到,请圣上明察。”

赵匡胤端坐马上,眼神温和,朗声道:“两位小将辛苦。请得刘金定归来,功劳不小。君保旧罪一笔勾销,冯茂记功,回京后领赏。”

二人拜谢:“谢主龙恩!”

高君保转身唤道:“金定,见驾。”

刘金定整了整战裙与铠甲,稳步上前,行至赵匡胤马前,屈膝行礼:“万岁在上,民女刘金定来迟,望乞恕罪。”

赵匡胤一翻身下马,亲自扶起她:“刘小姐免礼。你愿意归来效力,是朕与百姓之福。若说迟,那是朕迎接不周,还望你不计较。此处风大地寒,非言语之所,请进城再叙。”

“谢万岁。”刘金定起身,声音铿锵得体。

她接着向陶元帅、婆母赵美容施礼,又依序拜见军师苗从善及众将。陶王妃与赵美容并肩陪在左右,刘金定行于中间,高君保在后,文武将士簇拥而入,仪仗浩然,士气振奋。

城中百姓远远望见,皆低声道:“这就是刘金定?传说中破敌四门的女将?”

赵美容骑马在旁,望着儿子威风凛凛,望着儿媳英姿勃发,不禁眼中泛起泪光。她记起丈夫高怀德,音讯断绝已有七八年,至今生死未卜。自己独守空闺,如今虽儿子有成,儿媳贤能,可心中仍是空落落的。若丈夫尚在,见此情景,该是多么欣慰啊。可如今,只剩她一人承受思念之重。

高君保此时与郑印在前方交谈说笑,笑声爽朗。赵美容默默叹息:这孩子,怎么就看不出为娘的心事?

刘金定察觉婆母目光沉重,悄声靠近她身旁,轻声说道:“娘,孩儿知道您是想爹了。他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们平安喜乐。”

赵美容听了这句,转过头来,望着这个新近认下的儿媳,眼中多了几分感动与慰藉,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行至帅府正堂,赵匡胤上坐正位,文武两厢列立。刘金定步入堂中,双膝跪下行礼。赵匡胤笑道:“刘小姐虽未从朝为官,却多次临战建功,今日你肯来,是我大宋之幸。朕意欲加封职阶,以昭功德。”

刘金定起身应道:“民女初到寿州,尚未出力,实不敢冒领。眼下愿先医治艾小姐眼伤,之后再图营救高怀德与呼延凤两位将军。待事有所成,再请圣命。不然无功受禄,实在寝食难安。”

赵匡胤闻言,连连颔首:“不贪虚名,心怀社稷,朕甚敬佩。”

他叹了口气:“只不过这营救之事难度不小,不可操之过急。你方才归营,旅途劳顿,不如先去歇息,明日再议军情。”

刘金定摇头:“不敢怠慢。银平伤势拖延多日,眼疾未解,望准我先去探病。”

赵匡胤道:“如能治好她的眼伤,自是一桩奇功。方才石英也在战中受伤,若有余力,还望一并诊视。”

赵医胤随即点将,让郁生香、肖引凤引路,引刘金定入府内诊病。

帅府后宅深深,庭院整洁清幽,诸位女将皆安置在此静养。刘金定被安排在东跨院,四名丫鬟正忙着打扫收拾。她脱下战甲,换上浅色罗裙,挽发束腰,唤丫鬟腊梅与鸯儿随行,取药箱前往西跨院。

艾银平的住处幽静,一路花树低垂,气氛寂寥。荷花、水仙正在床前守夜。

这已是艾银平受伤的第六日。她双目肿胀发烫,彻夜难眠,药石无效,几日不曾好眠,整个人消瘦如纸,几近虚脱。冯茂离开后,她心焦如焚,终日只盼人归。每日里要问好几遍:“姑老爷走几天了?”但问来问去,皆是沉默与无音。

渐渐地,她也不再问了,只是闭着眼,倒在床上,声音都低不可闻。

此刻,冯茂刚刚归来,得知金定入府,便立刻赶来看妻。一进屋,他就怔住了。才几天不见,艾银平面色憔悴、面容苍白,两眼深陷,瘦得脱了形。冯茂几步走上前,坐在床沿,轻轻握住她的手,嗓音低哑:“贤妻,我回来了。是我连累你,要不是跟我来寿州,也不会遭这苦。是我没护好你,对不起。”

艾银平身子微微一颤,似在梦中惊醒,缓缓睁开已模糊的眼睛,声音颤抖,沙哑得近乎听不清:“……夫君?是你回来了吗?”

冯茂疾步来到床前,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她纤细的手腕几乎没有血色,仿佛一掐就能断。他哽着声音应道:“是我,我回来了,银平,是我连累了你。”

艾银平一听是他,眼泪止不住地滑下来。她缓缓抬手,颤颤巍巍地抚摸上他的脸,指尖掠过下巴,确认了他的存在,这才哽咽着道:“我……我可算把你盼回来了。我撑不了多久……但只求你在我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别再离开……哪怕片刻。”

冯茂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打断她:“别说这些丧气话。金定已经来了,她马上就会给你诊治眼伤。”

艾银平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恐怕……她也无能为力。我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了。若是真的失明了,我还有什么用?你是大宋将才,将来前程远大,怎么能拖着一个看不见的废人?不如让我早些了结,也免得你为难……”

她的声音极轻,却字字透出绝望。冯茂猛地握紧她的手,沉声道:“银平!你把我看得太轻了。我冯茂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眼睛能治,你是我妻;治不好,你还是我妻。我不会因为你眼盲就换人,不会喜新厌旧,更不会忘恩负义。你的伤是为国而受,是为了救将士才出的事。我要是连这个都不认,就不配再为人。”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带一丝迟疑,艾银平听得浑身微颤,眼眶再次湿润。她轻轻点了点头,终于没有再提死的话。

这时,门帘轻启,刘金定快步走进来,一身淡青罗裙,背着药箱,眉眼之间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倦意,却掩不住那分沉稳和关切。她见艾银平躺在榻上,连忙行礼,声音柔和:“师姐,金定来迟了,叫你多受苦。”

艾银平听见她的声音,眼中立刻泛起泪光。她努力想要坐起,却只动了一下就无力地垂下。刘金定立刻上前将她扶住,轻声说道:“别动,自己姐妹之间不必客气。你安安心心躺着,剩下的交给我。”

艾银平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妹妹……姐姐早就盼着你来了。你快看看,我这眼睛……还有救吗?”

刘金定凝视着她瘦弱不堪的面容,鼻中一酸,却仍强压下情绪,点头安慰道:“有救。我从庙中带来了药,有师父传下的方子,这回一定让你缓过来。”

她转头吩咐丫鬟端水净手,擦拭脸面,然后轻轻扒开艾银平的眼皮。那双眼已经不是最初的红肿,而是带着发紫的浮肿,瞳孔涣散,眼仁布满血丝。她小心地用银簪探入眼角,拨出一点黄白色异物,紧接着眉头皱得更紧。

艾银平感到她停顿不语,心中一紧,低声问:“师妹……到底是中了什么毒?还能不能救?”

刘金定顿了一下,平静地说:“我会尽力。你别担心。”说完便不再多言,从药箱中取出白玉瓶,在温水中调制药粉,用棉花蘸着仔细为她清洗眼部。艾银平顿时感觉一股清凉直沁心脾,那种灼痛也随之缓解不少。

金定又拿出一个碧玉小葫芦,倒出两粒淡黄色的丹药,用温水喂她服下。艾银平吃完,渐渐感觉眼部疼痛减轻,体内热气也慢慢散去。她倚在枕上,喃喃道:“舒服多了……金定,你的药……真灵。”

她话未说完,已经沉沉睡去。

刘金定将药箱合上,吩咐丫鬟:“每隔一个时辰为她擦洗一次,药我留下,不可断。”说罢转身离开,冯茂连忙起身相送,二人一同出院,前往石英住处,按同样的方法为其诊治。

待一切忙完,天已入夜。帅堂内灯火通明,赵匡胤、苗从善、陶三春等人正候在堂上,神情肃穆。见刘金定回到堂前,赵匡胤立刻问:“如何?银平的伤势可稳?”

冯茂抢先说道:“回禀万岁,刘小姐妙手回春,为银平清洗眼伤、服药之后,她便立刻安然入睡,疼痛明显缓解,眼睛有望保住。”

赵匡胤闻言大喜:“刘小姐真乃神医,国之幸事!”

可一旁的苗从善却看出她脸色沉重,略带迟疑地问:“刘小姐,究竟敌人用的是什么毒物,竟让艾小姐受伤至此?”

刘金定沉默片刻,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实不相瞒,师姐问我时我不忍明说,怕她心中难受。但如今军师问我,万岁也在,我不能隐瞒。艾银平与石英所中之毒,名为‘戮目金砂’。此物掺在石灰中,用器物弹射进眼,专门毁伤双目,极难救治。七日之后,双目必失明。”

堂中一片寂静,冯茂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僵立原地,唇颤却说不出一句话。石守信在一旁听得真切,身子一晃,差点栽倒。

赵匡胤神色大变,急声问道:“此毒无解?”

刘金定咬牙道:“民女所带药物,仅可止痛清热,缓解病苦。若要复明……民女实在无力。依眼下状况,恐怕用不了三五日,她们便再也看不见了。”

苗从善脸色沉着,目光深邃,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冷意:“怪不得二人被打伤后疼痛难忍,原来是中了‘戮目金砂’。此物我也听说过凶险非常,专取人双目。那老道于洪自己炼不出这等毒物,此方应出自他师父九手真人之手。没想到他竟将这禁药带入军中,真是心狠手辣。”

赵匡胤闻言,神情暗沉,抬手轻轻敲击案几:“石英的双锤,霸王之勇;艾银平的大刀,勇冠三军。若真因此失明,实在可惜。难道天下竟无解法?”

刘金定挺身而出,眉眼冷峻:“解铃还须系铃人。谁下的毒,谁能解。要使双目复明,必须取到一种药‘明目露’。此药世间罕有,唯有于洪亲手炼制。若要救人,非夺此药不可。”

赵匡胤轻声呢喃,眉头越锁越紧:“明目露……偏偏在于洪手中。要从这妖道那里夺来,谈何容易?”

堂上气氛愈发沉重。就在这时,冯茂迈前一步,拱手朗声道:“万岁!微臣愿夜探敌营,盗回明目露,以救二人!”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冯景川当即脸色发白,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那可是南唐主营!连夜潜入几乎是送死,他恨不得立刻出声阻止,却又不敢在众人面前拂逆圣意,只能攥紧衣袖,掌心全是冷汗。

赵匡胤看着冯茂,沉声说道:“冯将军,朕知你忠勇。但几年前你夜探敌营救高怀德,中了于洪的五毒梅花针,险些命丧。若非银平舍命相救,今日哪还有你?如今又要闯敌营取药,岂不是再入虎穴?孤如何能放心?”

冯茂抬起头,神情笃定,语气沉稳:“万岁,当年银平救我于死地,如今她双目将盲,冯茂怎能苟且偷生?况且石英将军年少有为,是我军栋梁,他若失明,岂非重创士气?冯茂甘愿以命相搏,盗得药来固好,若不幸死于敌营,也是为国捐躯,无怨无悔。”

他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声音回荡在帐内,带着热血与决然。赵匡胤望着他,心中既感动又沉痛。

就在此时,曹金山走上前来,朗声说道:“万岁,末将愿与冯将军同行,为他接应、望风,哪怕是死,也要护他一程!”

赵匡胤眉梢一挑,目光锐利:“冯茂擅步战,地形平稳尚可;你擅骑射,能行这夜入虎穴之事?”

曹金山恭声答道:“万岁不必忧虑。末将曾在西岳华山随陈抟老祖习艺,山岭断崖如履平地,飞檐走壁无所不通。夜行敌营,末将自信可为。”

赵匡胤转向苗从善:“军师意下如何?”

苗从善略作思忖,语气平和:“两人同往,可互为掩护,胜算大增。微臣以为可行。”

赵匡胤又看向刘金定:“刘小姐意下如何?”

刘金定静静看着冯茂与曹金山,那目光中既有敬佩,也有隐隐的不安。她缓缓开口:“二位将军忠勇无双,金定由衷钦佩。若能盗得明目露,救回同袍双目,便是千秋功业。金定只愿两位一路顺利,凯旋而归。”

冯茂与曹金山齐声应道:“谨遵圣命!”言罢,拱手告退,转身下堂。

两人离去后,刘金定心中仍觉不安,上前一步:“万岁,冯、曹二将此去险象环生,恐有变故。臣女愿出城接应,以防不测。”

赵匡胤微微颔首:“善。陶王妃随行,助你为策。”

陶三春抱拳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刘小姐年纪轻轻,却智勇兼备,妾甘愿听命,助你破敌。”

刘金定抱拳还礼:“王妃谬赞。只需拨几员勇将、数百精兵便可。”

赵匡胤一挥手:“就如此办。”

当夜,帅府设宴为刘金定接风饯行。席间灯火辉映,酒香四溢,但无人畅饮。每个人都心知,这一去,或许再难重逢。

天近三更,残席撤下,众人各自归帐。夜色沉沉,风卷旗影。

此时,冯茂与曹金山早已换上黑色短靠,收拾轻装。冯茂背着短柿,曹金山腰挂短刀,盔甲束紧,衣袂无声。二人并肩出营,脚步稳健而无惧。

城门外,一轮残月高悬,寒光照在荒野上,映出他们坚毅的背影。远处,南唐营火闪烁,宛如一片地狱幽光,风声呜咽,杀气潜伏。

冯茂低声道:“营门把守严密,二人同行太易暴露。待会分头潜入,于洪的八卦帐中汇合。药未得,不可惊动敌军;药若得手,便放火为号,搅他个天翻地覆!”

曹金山点头:“我听你的。”

话音一落,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身影一分,投入无尽夜色之中。

南唐大营与几年前冯茂夜探敌营时早已大不相同。当年敌军兵分四路,围城绵延百里,战线拉得极长,防守松散,巡逻也有间隙。而如今,南唐军队伤亡惨重,已将所有兵力集中布防。新扎起的大营依山设防,背靠高山,形势险要;三面开壕挖沟,壕中布满鹿角桠叉,外围又筑起厚实的土围子,仿佛一座小型城寨。要进营,唯有从东、南、西三道营门中择其一,营中防卫十分严密。

冯茂心中明白,现在虽只剩十来万兵马,但由于敌将于洪诡计多端,这十万人便似铁桶一般凝聚,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他带着曹金山一路奔袭而来,一路无话,只在远远近近地巡视敌营布防。临近前营,他忽地停住脚步,低声说:“金山,咱们分头行动。我从西北侧潜入,你从东门走,别问我怎么进,只要你进去了,我也一定能进去。”

曹金山笑了笑:“怕我不成吗?今日叫你看看我在华山苦练的真功夫。”说完,他俯下身形,动作轻捷如猫,一步步靠近东营门。

冯茂没急着动,只躲在一旁注视。他看得分明:曹金山的身法稳、准、轻、快,片刻间便穿越了三道战壕与两道围墙。步伐如风,未发出一丝声响,不禁在心里点头:此人步下功夫不在我之下,倒叫我安心不少。

此时夜色沉沉,营门火把昏黄,照不清远处,却将营门附近照得一清二楚。曹金山伏在草丛中不动,静观敌情。只见巡逻军士一拨接一拨,几乎没有间隙。他不由咬牙暗忖:今日若没有空隙可钻,就得换法子突入了。

忽听得近前传来两人对话,其中一人声如铜钟,另一人则圆滑油腔。

那高个儿说:“兄弟,虽说咱是同乡,话也得说明白。巡营不能马虎,别老贪杯误事。宋军奸细要是混进来,咱脑袋保不住。”

矮胖子嗤笑:“宋营那帮饭桶,也敢夜袭?刘金定那婆娘我承认厉害,但其他人?哼,连咱战壕在哪儿都摸不清。”

“你别小看冯茂。”高个儿认真道,“几年前就是他独闯我营,救走曹翰史彦超,还能浑身而退。刘金定更不能惹,我亲眼所见她睁眼能落雹子,闭眼能卷狂风。”

“得了吧,”胖子翻白眼,“那是你眼花。”

两人一路斗嘴,说得正热闹。曹金山在草中听得火冒三丈:骂我宋军全是饭桶?你们看不起谁呢?冯茂厉害?那你们看看还有我曹金山在!

他不再犹豫,轻轻蓄力,脚下一弹,人如利箭般腾空而起,飞跃哨兵头顶,一闪落地,悄然滚入营门后的阴影中。

高个子猛然一惊:“不好!有人飞过去了!”

胖子却满不在乎:“飞过去?你真当他是鸟?这夜里飞的最多就是蝙蝠。你是不是又眼花了?”

“你眼神好啊?白天走路撞旗杆你忘了?”

两人斗嘴的功夫,曹金山早已稳稳藏身草垛之后。他略一沉思:不能等冯茂了,万一他从别处潜入,我岂不是白等?冯茂叫我往于洪八卦帐去会合,我得马上动身。

夜风穿林而过,敌营的旗帜在黑暗中猎猎作响。曹金山从东营门潜行而入,一路谨慎,目光警惕如鹰。他此行为探营盗药,却因未提前打探八卦帐的位置,竟一时走过了正主门口而不自知。直至山下,营中一处高大的帐篷闯入眼帘,灯火通明,帐前旗杆高立,岗哨密布,与周围简陋军帐格格不入,宛若巨人独立矮屋间,威风凛凛。

“这处大帐如此气派,定是南唐主将或皇族所居。”他眯起眼,悄然靠近,“若帐中有敌将,正好顺手宰了,替石英兄报仇。”

他等待着巡逻士兵走远,又观察片刻,见岗哨松懈、两人正在一旁低声闲聊,便一猫腰闪身入帐。

帐内布置极为华贵,虎皮、豹椅、雕几、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三面垂着黄云缎桌帘,烛台高达八尺,其上牛油蜡烛粗如孩童手臂,火焰跳跃,“突突”作响,光线映得四周明亮如昼。空气中带着微微兽皮与香料混合的气息,让曹金山心中一紧这不是寻常战将可住的地方。他环顾左右,不见人影,正想转身离开,却听帐外脚步声由远而近,紧随其后是一声拖腔的提醒:

“王驾千岁慢走,天黑路滑,小心脚下。”

“知道了!”一道熟悉却令人厌恶的声音带着倦意响起,脚步声“嘁喳”一阵响动,愈发临近。

曹金山脸色骤变,心跳猛地提起,差点冲动亮刀冲出去。但念及冯茂再三叮嘱:“未盗出‘明目露’,绝不可暴露身分。”他硬生生按下杀意,扫视四周,急中生智。

豹皮椅前,那张三面缀帘的雕花条几映入眼帘。他猛地掀帘,蜷身钻入。五尺长、三尺高,刚好容得下他半躺半卧。外侧被桌帘遮掩,只内侧靠椅部分暴露,若有人坐下,稍一俯身便能发现藏身之人。

刚钻入没多久,帐帘一掀,一队人鱼贯而入,脚步沉稳,衣甲交错作响。那人正是金槊将李显钧,南唐保江王李煜之弟,今日刚以“戮目金砂”重伤石英,志得意满。

他在众人簇拥下踱至椅前,毫无戒心地坐下,身子前倾,双肘压在雕几上,离曹金山不过寸许。

桌下,曹金山紧贴木板,能清晰感受到李显钧手肘的重量,甚至听得见他嘴角吸气吐气的节奏。他心中一阵剧震,浑身肌肉紧绷,生怕一丝动静就暴露行踪。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额头汗珠顺着鼻梁滴落在木板上,浑身仿佛被火烤与冰冻交替煎熬。

他暗自咬牙:这是生死一线,非福即祸。若被发现,拼着重伤也得一刀劈了他!

然而,命运站在了他这一边。

李显钧坐在光亮之下,根本未曾想到案下藏人。他豪饮之后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说话也带了醉意。他高谈阔论,眉飞色舞,讲起白日擒伤石英之事,笑得连桌子都在颤抖。

“本王打伤石英,寿州已无敌将,明日再擒刘金定,这扬子关、寿州都将囊中取物!赵匡胤?哈哈,只是盘中果、掌中珠,孤想何时摘便何时摘!”他举起酒杯,扬脖灌下一口,“不日南唐再兴,宋室江山,尽归我李家!”

帐内众将纷纷拍手称颂,献媚之声此起彼伏,惹得他更加得意忘形。

帐篷内灯光明亮,牛油大蜡发出“噼啪”声响,烛火摇曳中照出李显钧得意忘形的脸。他醉眼朦胧,靠在豹皮椅上,手舞足蹈,仿佛江山已是囊中之物。

谋士栾玉抱拳半跪,语气却带着揶揄的笑意:“王驾千岁,若将来真能分江而治,得下一半宋室江山,可别忘了我们这些鞍前马后的功臣。你吃肉,总得赏我们点汤喝吧?”

李显钧听得心头一乐,毫不掩饰地扬声大笑,拍着案几应道:“栾玉,你替我立了多少功劳?若本王真能成帝,封你三台重臣都不在话下!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能位列显赫,富贵荣华享不尽。”

众人齐声高呼:“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显钧猛然一抖袖摆,大马金刀往椅背一靠,浑然已经把自己代入了帝王的角色。帐内人跪拜起落,一派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景象。

此时的曹金山,却蜷缩在条几下,浑身紧绷,听得一阵阵山呼“万岁”只觉好笑又好气。他强忍着鼻间的酸痒,勉力控制着呼吸这不是时候出声。他一边屏息静气,一边思索脱身之法,却无计可施,暗骂自己今晚可真是撞了邪。此时不但药没偷到,反倒困在这“龙潭虎穴”里,要是被人发现,别说盗药刺敌,恐怕尸骨都要留在这了。

他小心地挪动身子,悄悄向外张望。正瞧见李显钧正大笑不止,手舞足蹈,一口金钩宝刀挂在腰间,绿整鱼皮鞘,三道赤金箍,金链金扣,耀眼夺目。曹金山心中一动,眼神瞬间一凝:就是这口刀!

白日疆场上,这刀一削石英佩剑,一劈冯茂蒺藜棒,他至今记忆犹新。这是宝刀,也是宋军吃亏的刀!他当下打定主意:哪怕今晚身死,也不能白来一趟。若能将此刀盗走,不但重创敌人,回营后更是大功一件!

他强压心中躁动,双眼紧紧盯着那口刀,等待时机。

忽然,李显钧谈笑间一抬手,竟将案上的茶杯扫落,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探身俯瞰杯子动静时,腰间的宝刀随着身体前倾而下滑,刀柄正好露出案几边缘。刀柄朝下,正对着曹金山的脸。

千钧一发,曹金山心跳如雷,眼神一凛,瞬间出手!

他五指如钩,伸手便将刀柄抓住,动作如行云流水,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宝刀被顺势收入怀中,他左手抱刀鞘,右手扣住机簧,只要有人发现他,他便立刻拔刀拼命。

但帐上众人却全然未觉。李显钧仍沉浸在得意之中,侃侃而谈,慷慨激昂:“明日破寿州,刘金定手到擒来,赵匡胤岂不是瓮中之鳖?”

他说着,随口一抹腰间,准备抚摸他那把心爱的宝刀。

然而手落之处,空无一物。

李显钧整个人如坠冰窟,脸色瞬间煞白。他愣了两秒,猛地低头望向腰间,只见原本挂刀的地方空荡荡的,只余一根金钩随风轻晃。李显钧心头轰然一震,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冷汗顿时从额角冒出。

他不敢相信,低声自语:“刀呢?我的刀呢?”他下意识环顾四周,然而帐内除了几个胡吹乱侃的亲信将校,根本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心跳如雷,脑中混乱:“难道是落在江宁王那边了?不对!我进帐前分明还握着刀柄的!难不成……有人从我身上偷走了刀?有人藏在这帐中?”

一想到此处,李显钧背脊寒毛倒竖,一股深深的恐惧笼罩心头。他清楚这口刀意味着什么,它不仅是他的战功象征,更是他的命根子!

他不敢声张,脸上勉强维持笑容,心头却已是惊涛骇浪。他怕传出去影响军心,更怕自己威名受损,于是强作镇定,收起笑容,低声对卫士说:“扫干净地上碎片,今晚……都留在帐外守夜!”

帐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原本热闹喧腾的笑语被突如其来的沉默撕碎。

帐下的谋士栾玉敏锐非常,早就注意到李显钧脸色骤变。他眼神一转,偷偷瞥了一眼腰间,果然,那口劈水斩龙刀不见了!

他心中也是一凛:刀丢了!李显钧不说,是怕我们笑他。他若不点破,我也不敢开口。

李显钧这个人,最容不得半点沙子进眼,平日里看似镇定持重,其实心里藏不住事,一旦火起,就像山洪决堤,挡都挡不住。

这夜,帅帐之中灯火通明,军校列坐左右,酒菜正热,兵刃寒光如水。李显钧坐在主位,忽然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案几,声震帐顶,杯盘俱碎。

“真是岂有此理!”他猛地站起,脸色阴沉得如墨,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冷厉,“你们这些人,随我征战多年,难道不知道本王自出道以来,征南扫北,威镇三江,从未吃过这等闷亏?今夜竟有人胆敢在本王面前耍花样,在太岁头上动土,竟敢趁我不备,偷我之物!”

帐中一众亲兵将校闻言全都愣住了,谁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个个心头发虚,面面相觑。到底是什么东西被偷了?又是谁干的?难道有人混入大帐?

栾玉坐在右侧,脸色微微一变。他心里其实最明白,方才入席时他还看到李显钧腰间挂着那柄劈水斩龙刀,如今却踪影全无。这刀是李显钧的贴身宝物,平日从不离身,如今忽然失踪,事情可非同小可。他强作镇定,却不敢开口,眼神下意识地往桌几底下一扫,又立刻垂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而李显钧此刻,怒火中烧,却强自稳住心神。他缓缓坐回席间,双脚不动声色地往条几下伸去。忽然,他的靴尖踢到了什么东西,软乎乎的,不像席垫,更不像地毯。他心头一凛,脚掌轻轻一转,再试探性地踢了一下,果真,是人腿!

他眼中寒光一闪,霎那间心中已有了判断。

“原来如此!”他猛地起身,俯下身子,手一掀桌几裙布,只见昏黄灯火下,一个黑衣人蜷缩在桌下,正瞪大眼睛望着他,怀中紧紧抱着那柄熟悉的宝刀劈水斩龙!

“好啊!你胆子真不小,夜闯帅帐,盗我兵刃,竟还敢藏身于此?”李显钧咬牙低吼,声音如金铁相击,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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