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洁工作的间隙，田尹会找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通常是夜店后门堆放空酒箱的通道，或是凌晨打扫完毕后空无一人的大厅角落，拿出他那屏幕裂纹的手机，与远在异地的大学女友沈冰卿视频。
屏幕那头的沈冰卿，年轻、靓丽，脸上洋溢着被爱情浸润的纯粹笑容，与田尹这边昏暗嘈杂、弥漫着酒精与清洁剂混合气味的背景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人相差二十岁，但在视频里，那种旁若无人的亲昵和眼神交汇时的浓情蜜意，却真实得不容置疑。
“尹哥，你今天干嘛呢？有没有想我呀？”沈冰卿的声音甜甜的，带着少女的娇憨。
田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上露出了与之前面对污秽、欲望时截然不同的、极其温柔的笑容：“想，每分每秒都想。”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地接着说，“我今天找了个新工作，在酒吧……当清洁工，主要负责打扫厕所。”
他说得坦然无比，仿佛在说自己应聘上了某家跨国公司的cEo。
监控中心里，苏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紧紧盯着分屏上沈冰卿的反应。
只见沈冰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弯成了月牙，非但没有丝毫嫌弃，反而显得十分高兴：“真的啊？太好了尹哥！我就说你不能总待在家里，出去活动活动，接触接触社会多好！工作累不累？老板人怎么样？工资高不高呀？”
她语气里的关切和喜悦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她是真的在为田尹“找到工作”、“走出家门”而开心。至于工作内容是扫厕所？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在她单纯的世界观里，只要是田尹做的事，必然有他的道理，只要他开心就好。
她甚至兴致勃勃地开始规划：“等我放假过去看你，给你带好吃的！你要注意休息哦，别太累了！”
田尹笑着点头，眼神里满是宠溺：“好，都听你的。不累，挺好的。”
看着表妹那张不谙世事、充满幸福和信任的脸，再对比屏幕上刚刚记录下的、田尹在夜店里经历的种种荒诞不堪，苏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闷，一阵阵刺痛。
纠结。 前所未有的纠结在她心中翻涌。
她清楚地知道，田尹这个“清洁工”身份背后，是何等惊世骇俗的真相。他并非落魄，而是主动选择；他并非无力，而是拥有着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力量和财富，沈冰卿账户里躺着的那一亿美金“零花钱”就是铁证；他此刻所处的环境，充斥着酒精、呕吐物、随地大小便的醉汉和厕所里苟合的男女……这一切，都与视频那头沈冰卿想象的“普通社会工作”天差地别。
要不要告诉她？
告诉她，你那个看似落魄、实则深不可测的男友，正在夜店洗厕所，还收了客人的“封口费”？
告诉她，你眼中需要关怀和鼓励的男友，随手就能给你一亿美金零花钱，却选择露宿街头？
告诉她，你所沉浸的这段纯爱故事，男主角的背景复杂黑暗得像一个无底深渊？
苏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沈冰卿因为田尹一句“想你”而羞红的脸颊，看着她对未来简单美好的憧憬，那些到了嘴边的、残酷的真相，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打破这份纯真，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残忍？
而田尹，他似乎完全无意隐瞒，坦诚得令人发指。他不对沈冰卿编织谎言，只是选择了用一种最平淡、最过滤的方式陈述事实。他享受着这种看似不对等、实则被他小心翼翼守护着的纯粹关系。
赵峰将苏槿的挣扎看在眼里，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情感关系是目标人物行为模式中的重要变量。维持其现状，有助于观察目标最自然的状态。任何外部干预，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
这话既是分析，也是一种提醒。于公，他们需要观察；于私，这毕竟是苏槿的表妹。
苏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复杂地看着屏幕上结束视频后、继续拿起拖把走向下一个“战场”的田尹，以及那个依旧沉浸在甜蜜中、对即将到来的“探望”充满期待的沈冰卿。
她不知道自己的沉默是对是错。她只知道，这个由田尹一手构建的、充满了极致反差与荒诞的“现实”，正把她这个旁观者也一点点拖入两难的漩涡之中。而风暴的中心，那个男人，依旧在认真地擦着他的厕所，仿佛世间一切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月末，“魅影”酒吧灯火通明，却没有了往日的喧嚣躁动。所有不当班的员工，从吧台调酒师、服务生到保安、后勤，都聚集在重新布置过的大厅里，参加月末总结大会。田尹本来觉得这种会议跟自己这个“编外负债人员”没什么关系，正准备溜去检查一下厕所的库存，却被眼尖的经理一把逮住。
“田尹！开会了，往哪儿跑？你也算我们临时的一员！”经理语气不容置疑，心里却盘算着，让这小子听听优秀员工的奖励，也好刺激他更卖力地干活还债。
田尹只好挠挠头，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会议开始，酒吧老板登场。当那位女性走上临时搭建的小舞台时，连田尹都微微挑了下眉。那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的美女，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身姿挺拔，妆容精致却不显媚俗，眼神锐利而沉稳，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她便是“魅影”的老板，慕姵慈。
慕姵慈的发言简洁有力，对酒吧本月的运营数据了然于胸，对各部门的工作点评到位。她亲自为评选出的优秀员工颁发了厚厚的红包和荣誉证书，言语间的勉励既真诚又富有感染力，引得台下掌声不断。
田尹在角落里看着，觉得这老板有点意思，和他同龄，都是四十二岁，但这气场和手腕，显然是在商海沉浮中历练出来的。
就在他以为会议即将结束，准备开溜时，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我还要特别提出表扬的，是我们后勤部的临时工，田尹。”慕姵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大厅。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田尹。田尹自己也愣住了。
慕姵慈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继续说道：“田尹虽然入职时间短，而且还是以……嗯，比较特殊的方式加入我们。但他对待工作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不怕脏，不怕累，兢兢业业，甚至将很多人不屑一顾的清洁工作，做到了极致。我几次深夜巡场，都看到他在认真处理最棘手的卫生问题，毫无怨言。这种敬业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她顿了顿，从手边拿起一个同样厚实的红包：“所以，经管理层决定，给予田尹特别奖励，以资鼓励。同时，我想正式询问田尹，你有没有兴趣成为‘魅影’的正式员工？享受所有正式员工的福利和待遇。”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惊讶，有羡慕，也有不解。一个洗厕所的临时工，居然得到了老板如此高的评价和亲自挽留？
田尹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站了起来，脸上还是那副有点茫然的坦诚。他接过经理递过来的话筒，想了想，说道：“谢谢老板。正式员工……听着不错，我干了。”
没有激动，没有感恩戴德，就是一句简单的“我干了”，仿佛答应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这反而让慕姵慈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兴趣。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会议结束后，田尹揣着那个意外的红包，正准备换衣服下班。天已蒙蒙亮，最后的客人都已散去。
“田尹！等等！”经理又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压低声音说，“老板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田尹有些意外，但还是跟着经理去了位于酒吧顶层的老板办公室。
办公室装修得很有格调，低调奢华，与楼下夜店的喧闹浮华截然不同。慕姵慈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坐。”她示意田尹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老板，你找我？”田尹坐下，姿态很自然，没有普通员工面对大老板的拘谨。
慕姵慈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却不让人反感：“叫你过来，是想亲自跟你说声谢谢，也再跟你聊聊。你这段时间的工作，我都留意到了。说实话，我很惊讶，也很敬佩。能把一份这样的工作，当成事业一样认真对待的人，不多见了。”
她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信封，推到田尹面前：“这是单独给你的奖励。一千块，不算多，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我看得出来，你可能……暂时有些困难。以后在店里，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跟我说。”
她的语气很真诚，带着一种对“人才”的珍惜和笼络，但并没有施舍的意味。
田尹看着那个信封，又看了看慕姵慈，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确实觉得高兴，不是因为这一千块钱（虽然目前很需要），而是因为这种被认可、被尊重的感觉。这种基于他“当下”行为获得的认可，比他过去那些基于财富和力量的奉承，要真实和珍贵得多。
“谢谢老板！”他这次的道谢显得由衷了许多，“这工作挺好的，我很喜欢。有困难一定说！”
看着他毫不做作的高兴样子，慕姵慈也笑了：“好，那就好好干。去吧，忙了一晚上，早点休息。”
田尹揣着两个红包，心情愉快地离开了办公室。他觉得这个慕老板，人漂亮，气场强，眼光也好，是个明白人。这份清洁工的工作，真是越干越有意思了。
而监控另一端的苏槿和赵峰等人，则再次陷入了沉思。慕姵慈的出现和对田尹的赏识，是一个全新的变量。这个精明的女老板，是单纯欣赏员工的敬业，还是察觉到了田尹身上某些不同寻常的特质？田尹融入这个环境的速度和深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他似乎真的在这最底层的岗位上，找到了某种归属感和……价值感？
这条监视之路，仿佛越来越扑朔迷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