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车熄了火，雨后的山间只剩下风吹过松林的呜咽，以及车内两人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安尔艾斯那句“到了，副队”轻飘飘地悬在空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怕惊扰什么的试探。
陆锦恒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依旧靠在驾驶座上，眼帘低垂，冰蓝色的瞳孔隐藏在银白色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只有紧握方向盘的、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方才那一路上——那些颠簸中“无意”的摩擦，失控时覆上他手背的温热，还有那句该死的、让他耳根持续发烫的调侃——所有画面和触感，如同潮水般在他封闭的内心反复冲刷，留下湿漉漉、无法忽视的痕迹。
他需要冷静。必须立刻、马上。
“下车。”
陆锦恒终于开口，声音比山风更冷。他猛地解开安全带，金属扣弹开的清脆声响像是一个决绝的句号，斩断了车内暧昧不明的气氛。他推开车门，裹挟着雨后凛冽的寒气，头也不回地走向那座孤零零矗立在山巅的、锈迹斑斑的中继站。
安尔艾斯看着他那几乎同手同脚的僵硬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慢悠悠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的肩膀，这才拎起随身的工具包，跟了上去。
中继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空间狭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老旧设备的金属味，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因常年密闭而产生的霉味。唯一的照明来自故障核心模块不断闪烁的红色警示灯，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某种怪物的腹腔，光影诡谲。
陆锦恒已经站在了主控制台前，眉头紧锁，快速浏览着屏幕上滚动的错误代码。他的侧脸在闪烁的红光下明明灭灭，显得更加冷峻，也……更加脆弱。
安尔艾斯收敛了笑意，将工具包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操作台上。“情况怎么样？”他问，语气恢复了工程师的专业。
“能源核心过载，备用线路切换失败，逻辑模块疑似烧毁。”陆锦恒言简意赅，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比你预想的更糟。”
“啧，麻烦。”安尔艾斯凑过去，借着昏暗的光线查看控制台。空间实在太小，他这一靠近，几乎与陆锦恒肩并肩，手臂不可避免地贴在了一起。
陆锦恒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安尔艾斯手臂传来的、比他高出些许的体温，还有对方身上那股即使在灰尘味中也无法被完全掩盖的、独特的带着荒野气息的味道。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挪开，但脚下像是被钉住了。理智告诉他，这是工作必要的靠近；而某种陌生的、躁动的情绪，却在心底无声叫嚣，渴望着……更多。
安尔艾斯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僵硬，或者说，他察觉到了，却故意无视。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开始在复杂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试图调出更深层的诊断日志。
“副队，帮我照着点亮。”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自然。
陆锦恒沉默地拿起放在一旁的高亮度手电，光束精准地打在安尔艾斯正在操作的区域。
光线照亮了安尔艾斯专注的侧脸，他微微蹙着眉，琥珀色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紧盯着屏幕上一行行飞速滚动的数据。那是一种与平时嬉皮笑脸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掌控力和智慧的神情。
陆锦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屏幕，移到了安尔艾斯的脸上。他看到他鼻尖上因为专注而渗出的一点细小汗珠，看到他微微抿起的、线条清晰的嘴唇，还有那截从敞开的领口露出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锁骨……
手电的光束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安尔艾斯立刻察觉到了，他侧过头，看向陆锦恒。在闪烁的红光和手电的白光交织下，陆锦恒冰蓝色的眼睛像是盛满了碎星与火焰的深湖，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他心惊。
“副队？”安尔艾斯挑眉，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陆锦恒猛地回过神，迅速移开视线，将光束重新稳定在控制面板上，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漫上热意。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没什么。”他声音干涩，“你继续。”
安尔艾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转回头继续工作。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故障的复杂程度超出了预期。更换核心模块需要拆卸大量沉重的防护板和错综复杂的线缆。对于一只手臂还吊着夹板的安尔艾斯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独立完成的任务。
在尝试单手拧一个特别顽固的螺丝失败后，安尔艾斯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一直像尊冰雕般站在旁边的陆锦恒。
“副队，”他晃了晃自己吊着的左臂，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示弱和理所当然，“这个，真不行。得劳您大驾了。”
陆锦恒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拆卸的沉重面板，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近的距离，更频繁的、无法避免的肢体接触。
但他没有选择。
“……怎么做？”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
“你从下面托住这个角，对，用力往上顶住。我来拧这边的固定栓……”安尔艾斯指挥着，靠得极近，呼吸几乎拂过陆锦恒的耳廓。
陆锦恒依言照做，半蹲下身，双手用力托举起沉重的金属板。这个姿势让他几乎被笼罩在安尔艾斯的身前。安尔艾斯为了发力，右腿的膝盖不经意地抵在了他身侧的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姿势。
汗水从陆锦恒的额角滑落。不仅仅是因为重。更是因为安尔艾斯身上那股强烈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他能听到对方因为用力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热量，甚至能透过薄薄的作战服，感觉到安尔艾斯胸膛传来的、有力的心跳震动。
他的心脏，也不受控制地，跟着那节奏，越跳越快。
“好了！”安尔艾斯拧下最后一个螺丝，松了口气。他低头，看向依旧维持着托举姿势、浑身紧绷的陆锦恒。汗水浸湿了对方银白的发梢，黏在光洁的额角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旁。那双总是冰冷的蓝眼睛，此刻因为用力而蒙上了一层湿润的水光，在闪烁的警示灯下，折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
安尔艾斯的喉咙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拂开那缕碍事的湿发——
陆锦恒却像是受惊的猎物，猛地松开了托举面板的手，向后踉跄了一步，拉开了距离。动作快得近乎仓皇。
“下一个步骤是什么？”他别开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生硬地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