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愣住了,随即摇着头走开。方艳华回到实验室,看着那些落灰的标本,突然想起凌湖的话。她拿出剪刀和彩纸开始做叶脉书签。她要给每个学生做一张,上面写着植物的故事。
可没过两天,麻烦来了。有个学生家长找到学校,说方艳华 “不务正业”,让孩子做书签耽误学习。校长找她谈话,语气带着歉意:“方老师,要不你先停一阵生物兴趣小组?”
方艳华走出校长办公室,天开始下雨。她掏出手机,想给凌湖发消息,却又犹豫。他们只是一面之缘,自己这样是不是太打扰?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她点开对话框,只发了一句:“凌老师,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没过多久,凌湖回复了,附带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盆刚发芽的豌豆,配文:“我去年冬天种的,冻了好几次,还是发芽了。明天我要去你们学校附近的研究所办事,要不要聊聊?”
方艳华看着那张照片,眼泪突然就止住了。第二天,她在学校门口等凌湖。凌湖带来了一盆豌豆苗,还有一叠植物保护的宣传册。
“我跟你们校长聊了聊,”凌湖说,“他同意让我来做一次公益讲座,讲讲生物与生活的关系。”
方艳华愣住了:“您怎么会……”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在‘折腾’,是在做对的事。”凌湖把豌豆苗递给她,“讲座时,让学生看看这盆苗,告诉他们,再小的生命,都有成长的力量。”
讲座那天,不大的教室里挤得水泄不通。前排坐着校领导和几位资深教师,后面黑压压地坐满了学生和家长,连过道都临时加了不少塑料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声音,孩子们的窃窃私语,家长们的低声交谈,还有椅子挪动的吱呀声。
方菊芳是被邻居李阿姨硬拉来的,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整理着略显刻板的西装套裙,眉头微蹙,低声对李阿姨说:“一个生物老师的讲座,能讲出什么花样来?我就是看看她整天不务正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就在这时,凌湖走上了讲台。这个清瘦的年轻人手里没有拿教案,只捧着一盆翠绿的豌豆苗。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同学们,家长们,”凌湖的声音清澈而有力,“在开始今天的话题前,我想请大家看看这盆豌豆苗。”他轻轻举起手中的花盆,让翠绿的嫩芽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老师,这有什么特别吗?”一个坐在前排的男生好奇地问道,“不就是普通的豆苗吗?”
“问得好。”凌湖微微一笑,“这盆苗的种子,曾经在我的冰箱冷冻室里待了整整三个月。零下十八度,黑暗,与世隔绝。可是——”他故意停顿,环视全场,看到不少学生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当我把它们种进土里,给予阳光和水分,它们还是顽强地发芽了。”凌湖的声音渐渐充满感情,“就像我们身边的生物课,或许在有些人眼里不受重视,或许被称作,但它教会我们的是看见生命、尊重生命的能力。这种能力,比任何分数都珍贵。”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举手问道:“凌老师,您是说生物课能让我们更懂得生命的意义吗?”
“正是如此。”凌湖肯定地点头,随即转向站在台侧的方艳华,“说到这个,我要向大家介绍方艳华老师。”
方艳华猝不及防地被点名,脸颊微微泛红。
“方老师告诉我,”凌湖的声音里充满敬意,“她为让同学们喜欢上生物课,自己采集植物做标本,熬夜制作精美的叶脉书签,甚至周末都泡在实验室里准备有趣的实验。”
台下开始有学生小声附和:“对啊,方老师的叶脉书签可漂亮了!”
“上次她还带我们解剖花朵,特别有意思!”
凌湖等议论声稍歇,才缓缓说道:“其实,每个像方老师这样坚持理想的人,都像这盆经历过寒冬的豌豆苗。不管环境多么艰难,都在努力生长,都要破土而出。”
这时,一位家长举手发言:“我是王明的爸爸。说实话,我以前也觉得生物课不重要。但听您这么一说,我突然理解方老师的苦心了。孩子回来常说方老师的课有意思,现在看来,这不只是在教知识啊。”
校长也忍不住开口:“方老师的工作我们一直看在眼里。她带的生物兴趣小组,上学期在全市比赛中拿了一等奖。这种对教育的热情,确实值得肯定。”
方菊芳坐在台下,表情从最初的不屑,渐渐变得专注。当听到周围学生和家长对方艳华的称赞时,她眼中的质疑慢慢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思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她轻声问旁边的李阿姨:“艳华她,真的这么受学生欢迎?”
“您还不知道吗?”李阿姨笑道,“我女儿回家天天念叨方老师,说生物课是她最喜欢的课了。方老师还自费买了不少实验器材呢!”
方艳华站在台下,看着讲台上从容不迫的凌湖,看着那些原本漫不经心的学生渐渐坐直身体、眼睛发亮,看着家长们认真倾听的表情,最后,目光与母亲相遇。在母亲眼中,她第一次看到了理解与认可。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里那盏灯——那盏对教育的热爱之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因为今晚的一切,燃烧得更加明亮、更加温暖了。
讲座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教室里只剩下收拾器材的细碎声响。方菊芳在原地站了会儿,终于走向正在整理标本的方艳华。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接过女儿手中那盆翠绿的豌豆苗,指尖抚过嫩绿的叶片。这个动作让方艳华微微一怔。
“这苗……”方菊芳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能种在家里吗?就放在你房间的窗台上。”
方艳华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急忙点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能,当然能。它很好养的,只要记得浇水,就能一直长。”
这时凌湖抱着教案走过来,从包里取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递给方艳华。深蓝色的封面上印着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
“凌老师,这、这位是我妈妈。”方艳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脸颊微微发红。
凌湖显然没料到会突然见家长,手里的教案差点滑落。他赶紧站直身子,略显局促地推了推眼镜:
“阿、阿姨好!我是凌湖,在市植物园工作。”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伸出手又觉得不妥,改为一个不太标准的鞠躬。
方菊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介绍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衣襟,脸上挤出过分热情的笑容:“凌老师客气!刚才的讲座讲得真好,我都听入迷了。”她说着从包里掏出纸巾,不由分说地塞给凌湖,“看你满头汗的快擦擦。我们家艳华平时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妈!”方艳华羞得耳根都红了,“您说什么呢!”
凌湖接过纸巾,更加手足无措:“没有没有,是方老师一直在帮助我。她做的那些教具,我们植物园都在用呢!”
一时间,三个人都僵在原地,脸上都挂着过分灿烂的笑容,气氛既热烈又尴尬。最后还是方菊芳先反应过来,她轻轻接过女儿手中那盆翠绿的豌豆苗,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捧在手里,生硬地转移话题:“说好了,这苗就放在你房间的窗台上了。”
方艳华急忙点了点头,这时凌湖已经调整好状态,他从包里取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递给方艳华。深蓝色的封面上印着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
“这是我在农业大学时老师送我的笔记本。”凌湖的语气自然了许多,“当时我也像你一样,在理想和现实间徘徊。以后遇到困难就看看它,在扉页上写句话送给你——你不是一个人在坚持。”
方艳华接过笔记本,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的纹路。她翻开扉页,上面是凌湖苍劲有力的字迹:“致永远的生物教师,让每一颗种子都有破土而出的勇气。”
傍晚时分,方艳华独自留在实验室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她找来个素烧陶盆,小心地将那盆豌豆苗移栽到新家。土壤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嫩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窗台上,她精心制作的生态瓶里,几条红绿灯鱼在水草间自在游弋。阳光穿过玻璃瓶,在水底投下细碎的光斑,与摇曳的水草交织成动人的光影。
她忽然想起今天课堂上孩子们发亮的眼睛,想起母亲接过豌豆苗时柔软的眼神,想起凌湖递来笔记本时坚定的目光。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今后的路或许还会有质疑,有挫折,有无数个熬夜备课的夜晚,但她不再害怕了。
不是因为前路变得平坦,而是因为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那些被她点燃的求知目光,那些因她而萌发的科学种子,那些与她同行的教育伙伴。这些细碎的微光,汇聚成了她继续前行的勇气。
就像凌湖说的,生命的力量,从来不是靠说教,是靠看见。而她,要做的就是这个“看见者”——让更多孩子看见种子破土而出的坚韧,看见细胞分裂的神奇,看见生态系统的精妙。她要让生物课上的每一个微光,终将照亮孩子们成长的路。方艳华打开那本崭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她郑重地写下:
“今天,我重新认识了生命的重量。从今往后,愿做一束光,照亮更多求知的眼睛。”
夜色渐深,方家书房里的灯光却亮如白昼。方菊芳卸下了白日里在讲座上维持的得体面具,眉宇间拧着一个深深的川字,在柔软的地毯上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着无声的焦虑。
“振富,我心里不踏实,很不踏实。”她终于停下,双手撑在丈夫的红木书桌上,目光灼灼,“你是没看见今天那个凌湖看艳华的眼神,还有艳华那丫头,脸红得跟什么似的!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方振富刚从一场冗长的会议中抽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还带着些许安抚:“凌湖?就是今天讲座那个年轻人?我听着艳华告诉我说这是一个挺有想法的小伙子,讲话也踏实。年轻人之间志趣相投,互相欣赏,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我看是大事不妙!”方菊芳的音调陡然升高,“不行,我放心不下,刚才我给王校长发了信息,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个凌湖的情况。”她拿起手机,手指微微颤抖,点开了王校长刚刚回复的语音消息,并刻意按了公放。
王校长那熟悉而略带惋惜的声音在静谧的书房里清晰地响起:“菊芳局长,您问凌湖啊?哎,说起来也是个有才华人,课讲得好,科研能力也强,后来从我们学校调到市植物园了。唉,个人情况比较复杂。他比方老师大整整十二岁,这还不算,之前有过一段婚姻,离了,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跟着他前妻在隔壁市生活。他每个月工资,一半都得寄过去当抚养费。所以你看他那么拼,也是没办法……”
语音播放完了,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啪嗒”一声,方菊芳的手机掉在了地毯上,屏幕瞬间裂开几道纹路,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