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一片粘稠温暖的海底缓缓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远处似乎有鸟儿归巢的啾鸣,隔着墙壁,模糊而不真切。然后是嗅觉,那熟悉的、混合着紫藤花淡雅与清苦药草的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鼻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它来源于紧紧包裹着她的被褥,来源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熏香,更来源于……身边那个长久停留的身影。
神崎光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她集中了全部意志,才让那浓密的睫毛颤抖着,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
视野里是一片朦胧的昏黄。夕阳的余晖透过纸窗,给房间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而缺乏生气的光晕。她盯着熟悉的天花板木纹,意识逐渐清晰,但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软绵绵地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连转动一下脖颈都显得异常困难。
(我……怎么了?)
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慌,如同细小的冰蛇,开始沿着脊椎悄然爬升。她尝试动动手指,大脑发出的指令如同石沉大海,过了好几秒,指尖才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感知的麻痒,证明它们还连接着她的身体。她试着屈起膝盖,这个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感觉双腿如同灌满了温热的棉絮,沉重得不听使唤。
(无力……全身都使不上力气……)
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涌——离开珠世宅邸,返回蝶屋,廊下忍姐姐温柔的笑脸,还有那杯递过来的、带着清甜花香和一丝微苦的茶……
是那杯茶!
念头闪过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寒意瞬间驱散了残存的混沌。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了书页轻轻合上的声音,窸窣作响,在这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醒了?”
那声音温柔得如同春风吹拂花瓣,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敲打在神崎光紧绷的神经上。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偏过头,视线有些模糊地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紫色眼眸。
蝴蝶忍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态娴雅,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她手中刚才合上的书本被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那上面还摆放着一套白瓷茶具和一只冒着丝丝热气的小碗。她的目光如同最细腻的网,将神崎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费力的呼吸都尽收眼底。
“感觉如何?光。” 她微微倾身,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贴上神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艺术品,“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那触碰带来的凉意,让神崎光忍不住轻轻一颤。她想避开,身体却软得无法执行这个简单的指令。
“……忍姐姐。” 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我……我这是怎么了?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困惑而无助,试图掩盖住心底翻涌的惊惧和一丝被背叛的刺痛。
蝴蝶忍的指尖从她的额头滑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下颌,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怜爱和掌控。“你太累了,光。” 她的语气温和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之前的训练积累了大量疲劳,精神也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发出了警告。所以我给你用了一点特制的安神舒缓药剂,帮助你进入深度睡眠,彻底放松紧绷的肌肉和神经。”
她说得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应当,每一个字都包裹着“为你好”的外衣。
“只是……我可能低估了你身体的敏感度,或者说,你积累的疲劳远超我的预估。” 蝴蝶忍微微蹙起那精致的眉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心疼与懊恼的神情,“药效似乎比预期要强一些,现在这种无力感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是肌肉和神经在彻底放松。别担心,等药效慢慢代谢掉,力气就会恢复的。”
代谢掉?需要多久? 神崎光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她尝试暗中调动呼吸法,哪怕只能凝聚起一丝力量也好。然而,当她试图加深呼吸时,却感到胸腔一阵轻微的滞涩,气流在经络中的运转变得异常迟缓、凝滞,仿佛被无形的粘稠物质所阻碍,难以形成有效的循环。连呼吸法……都被精准地抑制了!
“别着急,光。” 蝴蝶忍的声音如同温柔的枷锁,及时地响起,她放在光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阻止了她任何可能暗中进行的抵抗尝试,“强行运转呼吸法对抗药效,会导致气息紊乱,甚至对经络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哦。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绝对的静养和顺从。”
她端起小几上那碗一直用热水温着的粥,粥熬得极其软烂,散发着清淡的米香。她用白瓷勺子轻轻搅动,舀起一小勺,耐心地吹到温度适宜,然后递到神崎光的唇边。
“来,先吃点东西。你已经睡了快一整天了,必须补充些体力。” 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神崎光看着那递到嘴边的勺子,白瓷的边缘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她又抬眼,看向蝴蝶忍。那双紫色的眼眸依旧含着笑意,温柔得像一汪春水,但在这春水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控制欲。她明白,这不仅仅是喂食,这是一种宣告,一种仪式——宣告着她此刻的无力与依赖,仪式化着她被全面“照顾”的现状。
拒绝?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反抗?只会让这温柔的囚笼变得更加密不透风。
一种深刻的、令人窒息的无助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这感觉比面对上弦之鬼时更加令人绝望,因为它来自于她曾经如此信任、甚至心生眷恋的人。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蝴蝶忍举着勺子的手都没有一丝晃动,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那眸中的紫色,似乎沉淀得更加深邃。
最终,神崎光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认命般地,微微张开了干涩的嘴唇。
温热的粥滑入口中,软糯适口,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味道,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吞咽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和缓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屈辱和无力。
蝴蝶忍看着她终于顺从地接受喂食,眼中的笑意真切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满足的光芒。她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不时用指尖轻柔地擦去光嘴角并不存在的残渍。
“这样才乖。” 她低声细语,声音柔得能渗入骨髓,“光只要像现在这样,安心接受我的治疗和照顾就好。外面的一切,那些让你烦心、让你拼命的事情,都暂时放下吧。”
(包括我偷偷去见珠世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吗?所以,这才是这“特制药剂”真正的目的?)
神崎光在心底无声地发问,却得不到任何回答。她只能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张温柔得令人心碎也令人心悸的脸庞,也不再试图去感知这具如同废弃傀儡般的身体。
身体依旧软得不可思议,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卸掉了力量,连吞咽都耗费着她所剩无几的精神。她像是一个被精心摆弄的人偶,被困在柔软的床榻间,被喂食,被“呵护”,被以一种绝对温柔的方式,剥夺了所有的自主权。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房间内最后一点光亮也被暮色吞噬。蝴蝶忍点燃了床头的灯盏,昏黄的灯火跳跃着,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一个温柔地俯身照料,一个无力地仰卧承受——交织成一幅看似和谐,实则充满了掌控与服从、爱意与禁锢的诡异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