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狼山的轮廓遮得严严实实。顾城的队伍已连续追了巴图三天三夜,人困马乏,连最精锐的飞虎骑军都有些撑不住,更别说苍鹰部那些临时拼凑的兵卒。
“校尉,前面好像有山影。”斥候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指着前方隐约的轮廓。
顾城勒住马,冷风灌进喉咙,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应该快到狼山了,巴图那小子肯定躲进山里了。”他看了眼身后的乌达尔,“你确定巴图只带了五百骑?”
乌达尔脸色发白,显然也累得不轻,却还是咬牙道:“没错!我派去盯梢的人亲眼看见的,他从苍鹰部抢了战马后,一路往狼山跑,没敢停留。”
顾城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巴图再蠢,也该知道五百骑挡不住三千飞虎军,怎么敢往狼山跑?那里虽是黑狼部的地盘,可按时节,主力应该在南边放牧才对。
“不管了,先追进去看看。”顾城一挥马鞭,“保持警惕,别中了埋伏。”
队伍继续前进,很快就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峡谷。峡谷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只能容两匹马并行,风声穿过峡谷,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鬼哭。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亮起一片火把,紧接着,震天的喊杀声从峡谷深处传来!顾城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勒住马——火光中,密密麻麻的草原兵卒正冲过来,刀光剑影在火把下闪烁,看人数,竟有上万之多!
“不好!是黑狼部的主力!”顾城头皮发麻,他终于明白巴图为什么敢往狼山跑了——这里根本就是黑狼部的冬季大营!
“校尉,怎么办?”亲兵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撤!快撤出去!”顾城当机立断,长刀一挥,“后队变前队,往峡谷外冲!弓箭手压制!”
飞虎骑军训练有素,虽猝不及防,却迅速调整阵型。弓箭手翻身下马,依托峡谷两侧的岩石,对着冲来的草原兵卒放箭,箭雨暂时迟滞了敌人的攻势。骑兵们则掉转马头,拼命往峡谷外挤。
可峡谷太窄,人喊马嘶,很快就乱成一团。草原兵卒如潮水般涌来,他们熟悉地形,攀岩走壁如履平地,不少人从山壁上扔下巨石,砸得飞虎军人仰马翻。
“杀!为族长报仇!”乌达尔红着眼睛,提刀冲向敌人,苍鹰部的兵卒也跟着冲锋,却很快被淹没在敌军的洪流中。
顾城一边砍杀靠近的敌人,一边嘶吼着指挥撤退:“别挤!保持队形!张校尉,带一百人断后!”
张校尉是中原老兵,闻言二话不说,带着一百名飞虎军结成方阵,死死堵住峡谷入口,长枪如林,每一次刺出都带走一条人命。可敌人太多了,倒下一批又冲上来一批,方阵很快就被撕开了口子。
“撤!快撤!”顾城见张校尉的方阵快撑不住了,咬牙下令,自己带着亲卫冲过去接应。
等他们终于冲出峡谷时,天色已蒙蒙亮。顾城回头望去,峡谷内火光冲天,厮杀声依旧震天,而他身边的队伍,只剩下三千出头——苍鹰部的千余兵卒几乎全军覆没,飞虎军也折损了近半。
“校尉,我们……我们损失太大了!”亲兵哽咽着说,眼泪混着血污流下来。
顾城的手臂被砍了一刀,鲜血浸透了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峡谷口,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将军,我们杀回去!我要为族人报仇!”乌达尔疯了一样想要冲回去,被顾城一把拉住。
“报仇?现在回去就是送死!”顾城低吼道,“黑狼部有上万人,我们只剩三千,冲进去连骨头都剩不下!”
乌达尔红着眼睛,挣扎道:“可我父亲的仇……”
“仇要报,但不是现在!”顾城按住他的肩膀,“留着命,才有报仇的机会!现在最重要的是撤出去,找到主力!”
就在这时,峡谷口传来马蹄声,上万草原兵卒在巴图的带领下冲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像蝗虫过境。
“沈青的走狗,哪里跑!”巴图的声音在队伍前方响起,带着疯狂的快意,“杀了他们!为黑石王报仇!”
“撤!继续后撤!”顾城不再犹豫,带着队伍往开阔地带跑。他知道,在平原上,飞虎骑军的速度还有优势,一旦被堵在峡谷附近,就真的完了。
血战再次开始。草原兵卒紧追不舍,箭雨不断从后方袭来,时不时有飞虎军的士兵坠马。顾城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回头砍杀追得最近的敌人,刀光翻飞,血溅满身。
“校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人太多了!”亲兵大喊。
顾城咬紧牙关,他知道亲兵说得对,可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跑,只有拼!他抬头望向远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将军,你在哪?
狼山的晨曦终于穿透云层,照亮了这片染血的草原。顾城的队伍还在拼命后撤,身后的追兵如影随形,喊杀声、马蹄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一曲惨烈的战歌。
他不知道,就在他身后百里之外,沈青正带着八千飞虎军,朝着狼山的方向疾驰而来。更不知道,这场他以为的绝境,即将迎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血战,才刚刚开始。
顾城的战马已经口吐白沫,铁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像是随时都会栽倒。他自己也快到极限了,左臂的伤口被寒风一吹,疼得钻心,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狠劲撑着。
身后,巴图率领的万余草原兵卒像附骨之疽,紧追不舍。他们的箭支呼啸着掠过头顶,时不时有士兵惨叫着坠马,被后面的马蹄碾成肉泥。苍鹰部残存的几十人早已溃散,只剩下三千飞虎军,还在且战且退。
“校尉!西边是沼泽地,不能往那跑!”斥候嘶吼着回报,声音被风撕得粉碎。
顾城猛地勒马,调转方向,朝着东边的丘陵地带冲去。那里地势起伏,或许能暂时摆脱追兵。可刚跑出没多远,前方的坡顶上就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影——是黑狼部的另一支队伍,显然是抄近路赶来堵截的。
“腹背受敌!”顾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挥刀砍断一支射来的箭矢,嘶吼道,“弟兄们,跟我冲!杀出去才有活路!”
“杀!”飞虎军的士兵们红着眼睛,跟着他冲向坡顶的敌军。刀光与箭雨交织,血肉横飞,坡下的草皮很快被染成了暗红色。一个年轻的士兵刚爬上坡顶,就被草原兵的长矛刺穿了胸膛,他死死抓住矛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校尉快走!”
顾城眼眶欲裂,却不敢停留,策马从士兵的尸体旁冲过,长刀一挥,将坡顶的敌军首领斩于马下。“打开缺口了!快冲!”
身后的士兵们疯了一样跟着他冲过坡顶,可刚到丘陵另一侧,就发现前方是一道深沟,沟底结着薄冰,深不见底。
“妈的!”顾城狠狠一拳砸在马头上,战马吃痛,人立而起。
身后的追兵已经杀到坡顶,巴图的笑声像鬼魅一样传来:“顾城!看你往哪跑!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顾城回头望了一眼,追兵密密麻麻,已经堵住了退路。他又看了看身前的深沟,沟宽约有两丈,战马全力冲刺或许能跳过去,但沟底的冰面能不能承受住重量,谁也说不准。
“校尉,拼了!”一个老兵嘶吼着,调转马头,对着追兵冲了过去,“我给你们争取时间!”
“王老哥!”顾城喊了一声,声音哽咽。
那老兵没有回头,挥舞着长刀冲进敌群,很快就被淹没。他的牺牲换来了片刻的喘息,顾城咬紧牙关:“所有人,下马!卸甲!轻装冲过去!”
士兵们立刻照做,卸下沉重的铠甲,牵着战马,助跑、起跳——战马嘶鸣着跃向对岸,有的成功落在冰面上,有的却差了半步,连人带马摔进沟底,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顾城最后一个起跳,他的战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落在冰面上,冰层发出“咔嚓”的脆响,却没有立刻碎裂。“快!跟上!”他嘶吼着,策马往前冲,身后的士兵们连滚带爬地跟上来,不少人脚下一滑,摔在冰面上,被后面的人踩着过去。
巴图冲到沟边时,只看到顾城的队伍已经冲过深沟,正往丘陵深处逃去。他气得哇哇大叫,下令士兵们搭桥过河,却被冰面的湿滑耽误了时辰。
等追兵终于越过深沟时,顾城的队伍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冰面上散落的铠甲、兵器,和几具来不及带走的尸体。
顾城一路狂奔,直到再也听不到追兵的声音,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停了下来。他清点人数,心凉了半截——原本三千出头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一千两百人,战马也损失了大半,不少人带伤,干粮和水几乎耗尽。
“校尉……”亲兵递过来一块冻硬的肉干,声音发颤。
顾城摆摆手,靠在一棵枯树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从未如此狼狈过,一路被追着打,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窜,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却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巴图……”顾城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的血丝几乎要渗出来,“此仇不报,我顾城誓不为人!”
乌达尔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他的左臂被箭射穿,脸色惨白如纸,却死死攥着一把弯刀:“校尉,我知道有条路能绕回狼山南侧,那里离沈将军的主力应该不远……”
顾城抬头看他,眼神复杂。这个一心报仇的草原少主,此刻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冲动,只剩下同仇敌忾的决绝。“带路。”顾城站起身,声音沙哑,“告诉弟兄们,喘口气,喝口水,咱们还得走。只要没死,就不能认输。”
士兵们默默点头,有人用雪块敷着伤口,有人嚼着冻硬的肉干,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哭泣——经历了这场亡命奔逃,他们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加坚韧。
乌达尔在前面带路,顾城带着残兵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山坳里的风很小,却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狼嚎,像是在嘲笑他们的狼狈。
顾城紧了紧手里的长刀,刀鞘上的血迹已经冻成了冰。他知道,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身后的追兵随时可能追上来,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主力,否则迟早会冻死、饿死,或者被巴图的人砍死。
“加快速度!”顾城低吼一声,率先走出山坳,“天黑前必须走出这片丘陵!”
残兵们跟了上去,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像一群在绝境中挣扎,却绝不屈服的困兽。
狼狈逃窜的路还很长,但顾城心里清楚,只要这一千两百人还在,只要他还能握住刀,这场仗就还没输。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丘陵的另一边,沈青的八千飞虎军,已经察觉到了狼山方向的厮杀声,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希望,或许就在下一个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