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隐隐的喧哗。
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皇上!不好了!永寿宫……永寿宫走水了!”
皇上豁然起身:“什么?!”
永寿宫东配殿方向,浓烟裹着烈焰冲天而起,宫人如没头苍蝇般乱窜,哭喊声、呼喝声、水桶碰撞声乱作一团。安陵容披着一件斗篷,青丝散乱,脸颊上沾着几道烟灰的污迹,由苏合搀扶着,立在院中积雪之上,身形单薄,瑟瑟发抖,愈显楚楚。
沈眉庄正守在她身旁,一面用绢帕为她擦拭安慰,一面镇定向宫人发号施令,扶月紧随其后,眼神警惕。两位乳母抱着六阿哥与七阿哥避于上风口,藏云护持在侧,孩子受了惊吓,嘤嘤的哭声更添了几分混乱与凄惶。
皇上与闻讯赶来的皇后几乎同时到达。 “皇上!皇后娘娘!”安陵容一见二人,泪水瞬间决堤,挣脱苏合便欲上前,脚步虚浮,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嫔妾……嫔妾方才真以为要葬身火海,再也见不到圣颜与娘娘了!”
皇上见她虽狼狈,却更衬得容颜凄婉,泪眼盈盈,心中怜意大盛,又见火势渐控,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如何会走水?”
安陵容惊魂未定,抬手指向那仍在冒烟的偏殿库房,语带哽咽:“嫔妾也不知……方才正在殿内歇息,忽听外面惊呼走水,说是……说是单独存放各位娘娘赏赐物件的库房先烧起来的…… 嫔妾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逃出来……”她说着,身子一软,几乎晕厥过去。
皇后心中莫名一紧,立刻开口:“人没事就好!不过是意外失火,皇上不必过于忧心,臣妾会命内务府好好修缮……”
她话音未落,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意外?”华贵妃披着一件莲青斗篷,在灵芝的陪伴下缓步而来。她先是向皇上皇后行了礼,然后目光落在安陵容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泠妹妹受惊了。只是这火起得蹊跷,好端端的,怎会独独烧了存放赏赐的库房?”她转而看向皇上,语气凝重,“皇上,并非臣妾多心,只是近日宫中流言纷纷,又突遭祝融之灾,臣妾实在担心……是否真如流言所说,宫中冲克了什么不洁之物?”
皇上的脸色愈发难看。
就在这时,太医院院判章弥带着几个太医匆匆赶来。“微臣等奉旨前来,查看有无宫人受伤。”
安陵容如同抓住浮木,急急对身边宫人道:“快!快去库里看看!皇后娘娘早年赏赐的那尊送子观音,还有那几匹江南进贡的锦缎可还安好?那是娘娘恩典,若有损毁,嫔妾万死难辞其咎!”
皇后袖中的手骤然攥紧,指甲深陷掌心,面上却强撑着雍容笑意:“不过是些物件,烧了便烧了,泠贵人安然无恙最是要紧。”
不多时,宫人捧着几样物事返回:一尊被烟火熏得黢黑的送子观音,盛于半焦的木盒中;另有几卷边缘已然炭化的锦缎。
侍立一旁的江慎太医忽然抽了抽鼻子,神色一凛,不等传唤便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微臣闻到烟尘中似有异样药气,恳请查验这些器物!”说罢,他与江城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便上前仔细检查起来。
片刻后,江慎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震惊:“回皇上!这观音像底座镂空,内藏大量麝香仁,年深日久,药性已渗入木质!” 江城随即沉稳补充,语气却更显确凿:“皇上,锦缎夹层中亦掺杂了零陵香与红花粉末。此三味药,皆于女子孕嗣有碍。”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只有寒风卷着雪沫,呼啸而过。
安陵容猛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向那观音,又惶惑地看向皇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身子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皇……皇后娘娘……嫔妾自得赏赐,一直感念娘娘恩德,所有赏赐皆登记在册,原样单独供奉库中,这观音……嫔妾竟不知内里……”她哽咽难言,泪水扑簌而落,那绝望与后怕,并非作伪。
皇上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命道:“章弥,你再去验看。” 章太医仔细复验后,躬身回禀:“皇上,两位江太医所言无误,确系麝香、零陵香与红花无疑。” 沈眉庄适时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安陵容,抬眸望向皇上,眼中尽是震惊与恳切:“皇上!此事实在骇人听闻,恳请皇上为泠妹妹做主,彻查到底,以正宫闱!”她略一停顿,语气转为更为周全的考量,“为求公允,也为澄清事实,不妨请太医一同查验臣妾宫中。此类赏赐多是单独登记存放于库房,应不难查证。”
“荒谬!”皇后厉声打断,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简直是一派胡言!”
皇上目光冰冷,扫过皇后瞬间苍白的脸,冷声道:“准。即刻去办,一一验看!”
皇后紧握双手,强自镇定道:“皇上明鉴!臣妾赏赐之物,皆经内务府多道手续,经手之人众多,难保没有宵小从中做手脚,意图构陷臣妾!”
此时,华贵妃却悠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皇后娘娘说得是。”华贵妃悠然接口,唇角噙着一丝冷笑,“既然要防着小人构陷,那不若查得更彻底些。章太医,”她转向章弥,“顺便也去看看本宫赐给永寿宫的那些玩意儿,是否干净。免得今日查了皇后,明日又有人凭空攀诬到本宫头上,那才叫永无宁日。”
皇上瞥了她一眼,未置可否,只对章弥道:“你去。” 章弥领命,很快便带回结果:华贵妃所赠之物,经查并无任何不妥。皇后所赐之物好好几处是有问题的。
场面一时再度陷入僵局。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皇后身后侍立的绘春猛地扑跪在地,重重磕头,声音凄厉:“皇上!皇后娘娘!此事与娘娘无关!全是奴婢一人所为!是奴婢……是奴婢见昭妃与泠贵人日渐骄纵,屡屡对娘娘不敬,心中不忿,才瞒着娘娘,偷偷在赏赐之物中做了手脚!奴婢罪该万死!求皇上、娘娘只处置奴婢一人!皇后娘娘不知情阿。”
皇上盯着那尊黝黑的送子观音,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想起早年丧子的芳贵人,想起富察的落胎,想起后宫这些年稀薄的子嗣……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冰冷的针,刺入他心中最忌讳的角落。
“够了!”他猛地暴喝一声,声如寒冰,看也不看跪地的绘春,“绘春,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