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那句“你只是你”,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骨头沉寂的心底漾开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擂台,可眼角的余光,神识的末端,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侧那抹孤峭的雪白。
比试已进入白热化,登场者皆是各派精锐,法术交锋愈发激烈精彩,引得台下惊呼赞叹不绝于耳。然而,高台上的气氛却始终凝滞。摩严闭目不语,周身寒意逼人;笙箫默摇着扇子,眼神却不时在自家师兄和骨头之间逡巡,带着探究与玩味;其他各派掌门长老更是正襟危坐,不敢多言,生怕触怒了那位明显心情不佳的长留上仙。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判官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下一场,蜀山派凌虚,对,蓬莱岛孟玄朗!”
两个名字报出,场下顿时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凌虚自不必说,昨日击败齐昊已让他声名大噪;而孟玄朗,作为蓬莱岛主最器重的弟子,亦是此次夺魁的热门人选之一,更因其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和俊朗不凡的容貌,在仙界年轻一辈中拥趸甚多。
骨头闻声,亦抬眼向台下望去。只见一道青衫身影翩然落入场中,身姿挺拔,面容俊雅,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正是孟玄朗。他先是向高台及各方向礼,姿态从容,风度极佳。
“蓬莱孟玄朗,请凌虚师兄指教。”他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凌虚抱拳还礼,神色凝重,显然将对方视为劲敌。
比试开始,两人瞬间战在一处。剑光闪烁,灵力激荡,一时间难分高下。孟玄朗的剑法不似凌虚的凌厉诡变,却中正平和,绵密悠长,带着蓬莱仙法特有的浩然之气,守得滴水不漏,攻则如潮汐般层层推进,后劲十足。
骨头看得专注。这孟玄朗根基扎实,心性沉稳,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他的路数与白子画的冰冷孤绝截然不同,更显温和包容,倒是与传闻中蓬莱仙岛的传承颇为契合。
就在两人激战正酣,孟玄朗巧妙避开凌虚一记杀招,身形翩然回转,衣袂翻飞间,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高台,在与骨头视线接触的刹那,微微停顿,随即颔首示意,露出一个友善而带着几分敬意的笑容。
那笑容纯粹,并无任何狎昵之意,只是晚辈对前辈高人的礼貌与仰慕。毕竟,骨头昨日展现的实力与今日镇定自若的气度,已折服了在场许多年轻弟子。
然而,这寻常至极的一幕,落在某位有心人眼中,却瞬间变了味道。
白子画端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看着台下那个青衫少年温润的笑容,看着他对骨头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敬意,再看到骨头并未回避,反而因其精妙剑法而流露出的那丝专注……一股无名火骤然从心底窜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感觉陌生而猛烈,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他的心脉,酸涩、尖锐,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是嫉妒。蚀骨灼心、几乎要冲破他万年冰封心境的嫉妒!
曾几何时,她那样专注、充满仰慕与爱恋的目光,只属于他一人。她会因为他一个眼神而雀跃,因为他一句夸奖而脸红,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满心满眼都是他“师父”……
可现在,她看着他,只有陌生、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却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蓬莱小子,露出那般……专注的神情?
尽管他理智上清楚,那或许只是对后辈才俊的欣赏,与风月无关。可情感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失去她的恐惧,被她遗忘的痛苦,以及此刻看到她可能对旁人产生好感的恐慌……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熊熊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白子画手中那只千年寒玉雕成的茶杯,竟被他无意识溢出的灵力,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一丝极寒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邻近的笙箫默猛地打了个寒颤,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骨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身侧骤然降低的温度和那丝失控的灵力波动。她讶然转头,只见白子画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但那双平日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却深邃得可怕,冰层之下,仿佛有暗流汹涌,随时可能破冰而出!
他……怎么了?骨头心中疑惑。是因为场中比试?不像。那目光,似乎并非落在激战的两人身上,而是……穿透了他们,锁定了某种更让他不悦的存在。
就在这时,场中局势突变!凌虚久攻不下,心浮气躁,剑法出现一丝紊乱。孟玄朗眸光一凝,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剑势陡然变得凌厉,一招“碧海潮生”,剑光如惊涛骇浪,层层叠叠涌向凌虚!
凌虚仓促回防,却被那磅礴的剑势震得气血翻涌,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跌出擂台!
胜负将分!
然而,就在孟玄朗的剑尖即将点到凌虚胸前要穴,逼他认输的刹那——
一股冰冷彻骨、浩瀚如渊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自高台降临,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在孟玄朗身上!
“唔!”
孟玄朗脸色剧变,只觉得周身灵力瞬间凝滞,仿佛陷入了万年玄冰之中,那必杀的一剑竟硬生生停在半空,再也无法递进分毫!他惊骇地抬头,望向高台主位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对上那双冰封万里的眼眸,心中巨震!
长留上仙?!为何……
这威压只针对孟玄朗一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幻觉。但就是这瞬息之间的凝滞,给了凌虚喘息之机!他强提灵力,稳住身形,反手一剑刺出!
孟玄朗猝不及防,虽勉力格挡,却被震得手臂发麻,长剑险些脱手,踉跄着退到了擂台边缘,模样颇为狼狈。
局势瞬间逆转!
全场哗然!谁都看出方才孟玄朗胜券在握,怎么突然就……
判官也愣住了,迟疑地看向高台。
白子画缓缓收起那丝外泄的威压,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地宣布:“切磋而已,点到即止。孟师侄,承让了。”
他竟直接代判官做出了判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孟玄朗站在擂台边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心中又惊又怒,却又不敢质疑长留上仙,只得咬牙咽下这口闷气,抱拳道:“是……晚辈学艺不精,谢尊上指点。”只是那“指点”二字,说得颇为艰难。
凌虚虽胜,却赢得莫名其妙,脸上并无喜色,反而疑惑地看了看孟玄朗,又敬畏地看了看高台。
骨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那突如其来的威压……是白子画!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隐晦却霸道的方式,干预了比试结果!
为什么?就因为孟玄朗对她笑了一下?还是因为……她多看了那孟玄朗几眼?
一股荒谬又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转头,定定地看向白子画。他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侧头,目光与她相遇。
那双眸子里的冰寒尚未完全褪去,深处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而压抑的情绪,像挣扎的困兽,像即将喷发的火山。那里面,有她从未见过的……失控。
是因为她吗?
骨头的心,猛地一跳。
白子画迅速移开视线,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但高台上那几乎凝滞的空气,以及笙箫默惊愕圆睁的双眼,都证明了方才那蚀骨的嫉妒,真实存在过。
仙剑大会依旧在进行。
但某些潜藏的情感,却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终于寻到了裂缝,悄然露出了它灼热而危险的端倪。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