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悫的筷子停在半空：“看来这句才是重点。”他若有所思，“还是得师兄出马啊，他对你是真上心。”他没说出口的是，整个实验室里，能让李开俊这样拼命维护的，也只有方杰杰了。
在这件事上，周悫不得不承认，李开俊确实够义气，实验室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敢冒着得罪梁松哲的风险还强替别人出头的人了。但此刻方杰杰讲述时眼里的信任，却让周悫感到莫名烦躁。为什么李开俊对方杰杰如此维护，却对郑念章和自己百般刁难？李开俊究竟是真心偏袒，还是另有盘算？这种捉摸不透的态度，让他既羡慕方杰杰能获得特殊关照，又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这样一想，周悫更觉得李开俊深不可测了。
“是啊，这些话我可不敢说。”方杰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师兄磨了他好一会儿，他才松口同意。”
“你觉得...”周悫压低声音，“这事是梁老师的意识，还是晓苹师姐的主意？”
方杰杰茫然地摇摇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实验室里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像团永远解不开的乱麻，这对他来说，太难理解了。
周悫叹了口气：“虽然你名义上跟着师姐，但师兄明显更关心你。”他盯着方杰杰沾着酱汁的衣领，“以后多长点心眼吧。”
方杰杰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埋头扒起饭来。
郑念章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挑出外卖盒里的花椒粒，深褐色的果实裹着几粒晶莹的米饭，显然是从椒麻鱼里漏出来的。筷子尖残留的麻辣气息混着饭香，让她皱了皱眉，这段时间连吃饭都像打仗，更别说好好品味菜肴了。
她这段时间像陀螺般转个不停，连出去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不为别的，都怪那封《Abc》期刊的审稿意见。这突如其来的 “惊喜” 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原本都做好文章被拒的准备了，谁承想审稿意见总体积极，并要求补充一长串实验。寒假近在眼前，她盘算着赶在春节前完成所有补实验，好让自己能安安心心回家过年。这其实对她来说是个意外之喜，她原本没想着这篇文章可能会被接收。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裴萧的消息跳了出来：“是要带瑞幸还是一点点？” 她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最终飞快地敲下回复。选奶茶吧，甜腻的口感或许能暂时驱散实验的苦涩。
实验室格外安静，只剩下李开俊，丁晓苹和她自己。
李开俊刚取回来外卖，他掀开黄焖鸡米饭的盖子，浓郁的酱香顿时弥漫开来。
“你的实验补得怎么样了啊。”他捧着饭盒踱步到郑念章旁边。
郑念章摘下耳机，暂停了手机上正在播放的《请回答1988》，屏幕上成德善的笑脸定格在那里：“还在紧赶慢赶呢，争取放假回家前补完。”
李开俊挑眉笑了笑，米粒沾在唇角也浑然不觉：“行啊，你这篇接收了，再随便发一篇三区，就能博士毕业了。”
郑念章知道李开俊的言下之意。按照学院规定，博士毕业的最低要求是两篇一作论文，其中至少一篇要发表在ScI二区及以上期刊。她这篇《Abc》若能顺利接收，确实已经达标。但梁松哲对他们的要求又岂止是学院最低要求那么简单。当着丁晓苹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便客气地笑了笑，自谦道：“梁老师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师姐真是刻苦啊，都这个点了还在忙。”李开俊转身坐下，目光扫过身旁丁晓苹跳动的电脑屏幕，状似无意地说道。
丁晓苹笑道：“把这点数据弄完就去，省得下午一边做实验一边整理，手忙脚乱的。”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头也不抬。
“到底是转博后的人了，”李开俊扒了口饭，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觉悟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就知道填饱肚子。”
“想提高觉悟还不简单？”丁晓苹终于转过脸来，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你也去转个博后啊。”
李开俊的筷子顿了顿：“博后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梁老师怕是看不上我这种水平。”
“怎么会？”丁晓苹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梁老师现在不是最器重你了吗？每次组会都夸你能干呢。”
“梁老师也常夸师姐你呢。那天和我聊天还说师姐虽然怀着孕，但还事事‘亲力亲为’！”李开俊刻意咬重 “亲力亲为” 四个字，语气黏腻得像打翻的糖醋汁，“这份敬业精神，实在令人敬佩。”
丁晓苹将鼠标滚轮拨得飞快，几十列数据在屏幕上飞速掠过：“我是不如你会说话。”她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字字带刺，“明明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别人的成果转眼就能变成自己的心血。”
郑念章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筷子，她当然知道丁晓苹话里有话。她虽然没和丁晓苹吐槽过，但实验室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保不准儿就传到她的耳朵里了。她突然觉得嘴里的米饭变得难以下咽。她默默合上饭盒，把没吃完的饭菜一股脑丢进袋子里，佯装出去扔垃圾。随着她的移动，塑料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她推门而出的瞬间，身后传来李开俊不紧不慢的回应：“师姐不也是一样嘛，咱们实验室，谁不是互相学习呢？”
化学楼一楼的公共休息区，周悫和郑念章坐在靠窗的连排椅上。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在寒风中摇晃，不时轻叩着玻璃。
“晓苹师姐怎么会知道的？” 周悫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短暂停留，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声音压得很低。
郑念章把脸往卫衣领口里埋了埋，呼出的热气在镜片上结了一层薄雾：“多半是徐师姐告诉她的。”她叹了口气，“我能听懂她话里的刺，师兄肯定也听得懂。这下他保准知道我背后吐槽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