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小王子阿史那·社尔自御花园那惊鸿一瞥后,四公主李婉那双含泪如受惊小鹿般的眼眸,便深深烙印在他心里,再难忘却。草原儿女的感情向来直接而炽热,如同燎原的野火,一旦燃起,便难以遏制。尽管左贤王再三告诫他宫廷规矩森严,不可妄动,但他胸腔中那颗为她剧烈跳动的心,却催促着他做些什么。
这日,他避开随从,独自在王庭带来的行李中,翻找出了一块质地最柔软、光泽最莹润的月白色大盛丝绸——这是他特意为心中的姑娘准备的。他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盅,倒入捣碎的红艳相思豆汁液。这种北狄特有的相思豆,色泽殷红如血,寓意着至死不渝的思念与爱恋。
他盘腿坐在毡毯上,就着帐外透进的天光,执起一支极细的狼毫笔,蘸饱那浓稠的红色汁液,屏息凝神,在那方洁白的丝帕上缓缓落笔。他没有书写任何文字——那些复杂的汉字他识得不多,更怕留下确凿的把柄为她招祸。他只是凭着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和澎湃的情感,勾勒出一幅简单的图画:辽阔无垠的草原地平线上,一株纤细却顽强挺立的小草,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而在它身旁,一匹矫健雄骏的骏马低下头颅,姿态温柔而坚定,仿佛在用身躯为她抵挡一切风沙。没有繁复的笔触,只有最原始的线条和浓烈的情感,却意境全出。
他仔细地吹干墨迹(汁液),将那方承载了他全部心事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贴身藏好。再次通过那条花费重金、几经周折才打通的内侍渠道,将丝帕送入了深宫,直抵四公主李婉的手中。
当四公主在无人处,颤抖着手指打开那方丝帕时,她的心跳几乎要跃出胸腔。那抹刺目的红,那简单却充满力量的图案,瞬间撞入了她的心底最柔软处。她是那般聪慧,岂会看不懂这无字的誓言?他是那匹来自北方草原的自由骏马,而她,就是那株深锁宫墙、柔弱无依的小草。他在告诉她,他看到了她的无助,他愿做她的依靠,他会守护她。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甜蜜、悸动、惶恐与酸楚的热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苍白已久的脸颊第一次染上了少女羞怯的红晕,如同晚霞般动人。她将丝帕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份遥远而炽热的温度。从未有人如此直白而大胆地向她表达过这样的珍视与牵挂,这让她那颗在冷宫中早已沉寂如死水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现实的冰冷很快如同兜头冷水般浇熄了她的悸动。她是大盛的公主,从出生起,她的婚姻就注定是政治的筹码,何时轮到自己做主?即便北狄小王子真心属意于她,高高在上的父皇、精明算计的左贤王、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朝臣们……他们会同意吗?巨大的不安和无力感再次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困住。
最终,她只能将那方如同烫手山芋却又舍不得丢弃的丝帕,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个装有母亲遗物的紫檀木盒夹层里。那是她存放最珍贵、最隐秘物品的地方。唯有在夜深人静、无人打扰之时,她才敢偷偷取出,就着昏黄的灯火,用手指细细描摹那上面的图案,既是片刻虚幻的慰藉,也是清醒时无尽的煎熬。每一次凝视,都伴随着甜蜜的心痛。
可她并不知道,这隐秘的悸动,并未能完全瞒过深宫无处不在的眼睛。一个负责在她殿外洒扫、看似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某日清晨偶然透过未关严的窗缝,瞥见了公主对着一方白色物件发呆落泪的情景(他并未看清具体是何物,只依稀见是一抹白色),心下觉得异常。想到三皇子府某个时常给他些好处的管事,他便将这微不足道的发现,当作闲话般透露了出去。
消息经过几重传递,最终摆在了三皇子李珏的书案上。
“一方丝帕?老四对着丝帕落泪?”李珏捻着手指,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这倒是新鲜。她那般性子,何时多了这等伤春悲秋的闲情逸致?”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继续盯着,想办法查清那丝帕的来历、样式,但切记,动作要隐秘,绝不可打草惊蛇。”他几乎立刻就将此事与近日北狄小王子反常的安静联系了起来。若真是如此……那这桩和亲,他就更不能让它顺理成章地落到老四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