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苏晚晴按例受邀入宫陪伴皇后说话。皇后近来凤体有些违和,精神不济,苏晚晴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请安。在皇后宫中,她陪着说了些闲话,又细心地为皇后念了几段舒缓的游记,直到皇后面露倦色,才恭敬地告退出来。
从皇后所在的坤宁宫出来,需经过御花园的一处抄手游廊方能通往宫门。春日暖阳透过廊顶的镂空花窗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草木初萌的清新气息。就在这廊下转角处,她竟不期然地遇见了二皇子李瑞。
两人皆是一愣,脚步同时顿住。他们已有许久未曾这样近距离地、单独地碰面了。即便在宫宴或其他场合见到,也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礼貌地颔首致意,如同最寻常的皇子与臣女,仿佛之前那些深夜的探访、棋盘的交锋、梨花树下的短暂交汇都从未发生过。
“苏小姐。”李瑞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如同上好的玉石相击,但若仔细分辨,似乎比往常更低沉舒缓些,像是刻意压制着什么。
“参见二殿下。”苏晚晴迅速敛衽行礼,微微垂眸,避开他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处潜藏着复杂情绪的视线。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唯有春风穿过廊柱发出的细微呜咽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宫人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和那些未曾宣之于口、却悄然滋长的情愫,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听闻...”李瑞终究还是没忍住,状似随意地提起,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紧紧地锁着苏晚晴低垂的眼睫,“近日镇北王世子对小姐颇为青睐?还递了帖子邀约?”
苏晚晴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头,抬头快速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依旧是一贯的温润如玉,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底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紧张与探究。她心中莫名一涩,涌起几分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赌气的情绪,语气便不由得淡了几分,带着疏离的客气:“殿下说笑了。世子爷或许是初回京城,对诸事都觉新鲜,人生地不熟,故而礼节性地询问几句风土人情罢了,并无他意。臣女已回绝了。”
李瑞听到“回绝”二字,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即,又因她那明显疏离淡漠的语气而更加烦闷刺痛,仿佛那一松之后是更大的空虚。他张了张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沉重得无法吐出。他能说什么?让她等自己吗?可他的正妃即将过门,那是父皇和母妃为他选定的、巩固势力的婚姻。他有什么资格、又以什么身份要求她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未来?
“如此...便好。”最终,他所有的挣扎和苦涩都化为了干涩无力、近乎失礼的三个字。他甚至试图找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镇北王府虽好,但边关终究苦寒,萧世子常年不在京中,并非...并非女子家的良配。” 这话甫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苍白可笑。比起自己即将能给予她的、那看似尊贵却实为妾室的“侧妃”之位,远嫁边关,成为堂堂正正的世子正妃,拥有完整的丈夫和家庭,难道不是对苏晚晴而言更好、更圆满的选择吗?他有何立场说这话?
苏晚卿何等聪慧剔透,岂会听不出他话中深刻的矛盾、挣扎与那份隐晦的、不敢言明的关心。她心中酸楚更甚,如同被浸透了柠檬汁,却反而扬起一个极其得体、恰到好处、却毫无温度的微笑:“多谢殿下关怀。臣女的婚事,自有父母长辈操心做主。臣女别无他求,只盼将来...能侥幸觅得一有心人,彼此真心相待,白首不相离便足矣。至于其他富贵荣华,非臣女所敢奢望,亦非臣女所愿。”
她这话,既是回应,也是明确无比的表态,更暗含了一丝宁折不弯的决绝。她苏晚晴,宁愿玉碎,也绝不瓦全,绝不与人共享夫君,即便是尊贵如皇子侧妃之位,于她而言,亦与牢笼无异。
李瑞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像是骤然被抽去了几分血色。他看着她那双清澈如水、却坚定如磐石的眼眸,知道自己心底那一点点卑微的、不敢言说的希冀,可能真的要彻底失去了。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匆匆跑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殿下,陛下传召,请您即刻前往养心殿。”
李瑞猛地回神,深深看了苏晚晴一眼,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汹涌的暗流,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他终究什么也没能再说,只是极轻地吸了口气,转身,随着太监快步离去。只是那向来挺拔的背影,此刻在廊道的明暗光影间,竟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萧索与落寞。
苏晚晴独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他那迅速远去的、消失在朱红廊柱深处的背影,直到眼角微微泛起湿润的酸意,才慌忙低下头,用指尖极快地拭了一下,旋即挺直脊背,步伐略显急促却依旧端庄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