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街头的这场风波,虽未大规模传开,但在京城某些消息灵通的世家小圈子里,还是隐隐流传开来。苏家小姐当街斥责纨绔、慷慨解囊救助幼童的事迹,自然也被有心人传到了苏夫人耳中。
苏夫人听闻后,心情可谓是复杂万分。一方面,她为女儿的品行端正、善良果决、不畏强暴而感到骄傲;另一方面,却又添了更深一层的担忧。女儿这般有主见、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刚烈性情,加之眼光又极高,寻常男子怕是根本入不了她的眼,这将来可如何寻觅合心意的夫婿?苏家虽是清流门第,书香传世,地位不低,但历来家风清正严谨,崇尚夫妻和顺、一夫一妻。她与丈夫苏侍郎更是多年鹣鲽情深,后院清净,她自然殷切希望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将来也能觅得一位真心爱重她、能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良人,而非陷入妻妾争宠、勾心斗角的泥潭。
“晚晴眼看着也到了及笄之年,这京中适龄的子弟,我冷眼瞧着,不是那些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就是心思深沉、只知钻营之辈,或是家中早已姬妾成群、关系复杂的...”苏夫人对着下朝回来的丈夫叹气,眉宇间笼着轻愁,“我瞧着,倒是那新回京不久的镇北王世子,听闻王府家风清正简朴,老王爷与王妃情深义重,府中并无侧妃妾室,世子本人瞧着也英武不凡,磊落阳光,只是不知内里性情究竟如何,是否与晚晴合得来...”
苏侍郎捋着胡须沉吟片刻,缓缓道:“镇北王府门第高贵,军功赫赫,自然是极好的人家。但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权势过盛,有时反而非良配。且世子久居边关,性子怕是洒脱不羁甚至有些跳脱,与我们晚晴这沉静的性子是否相合,还未可知。此事关乎女儿终身幸福,断不可草率,还需仔细观望,总要晚晴自己心里愿意才好。”
与此同时,萧煜自那日诗会上惊鸿一瞥,又经历了街市这“英雄救美”(虽然被救的是个孩子,出手的也是别人)的偶遇后,对苏晚晴这位外表温婉、内里却藏着锋利爪牙的苏小姐留下了极深且极有趣的印象。他性子本就直率爽朗,边关长大,不喜那些弯弯绕绕的做派,既然生了兴趣,便不打算如同京中那些公子哥儿般拐弯抹角、试探来试探去。
这日,他竟直接命身边的长史官郑重其事地递了帖子到苏府,以“久离京城,风物生疏,久闻苏小姐博闻强识,欲请教一二”为名,想邀苏晚晴三日后一同出游登高,一览京郊春色。
帖子送到苏晚晴的闺阁之中,她展开一看,微微蹙起了秀眉。镇北王世子的名头她自然听过,近日也偶有听闻其事迹,但如此直接了当的邀约,于礼数上而言实在有些突兀和不合规矩。且她对此人并无甚了解,更无任何男女方面的想法,便提笔蘸墨,言辞委婉却态度明确地回绝了,只道“闺阁女子,不便与外男同游,恐惹闲话,望世子爷见谅”。
这消息不知怎的,竟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传到了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的二皇子李瑞耳中。他正执笔批阅着一份公文,听闻心腹太监低声禀报此事,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一滴浓黑的墨汁便从笔尖坠落,恰好污了即将写好的奏章右下角。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团迅速晕开的墨迹,片刻后,缓缓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弃于一旁,重新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动作依旧沉稳,仿佛毫无波澜。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心中涌起的那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与滞涩,几乎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镇北王世子...萧煜...他知道那个人。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阳光开朗,家世显赫,圣眷正浓,更重要的是,他活得那般自由肆意,不受束缚,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喜恶,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必像自己这般,时时算计,处处隐忍,连未来的婚姻,都要拿来作为权衡利弊、稳固势力的筹码。
那个在书斋与他棋逢对手、言辞机锋令他暗自欣赏,在暗夜梨花树下无助落泪又让他心生怜惜与保护的女子,难道终究会属于别人吗?属于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毫无顾忌地追求她,或许将来也能给予她安稳、尊重和一生一世一双人自由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尖刺,扎在他的心口,带来一阵细微却持续的闷痛。他想起母妃端妃日复一日的谆谆告诫,想起长姐大公主对他寄予的厚望,想起自己身上背负的沉重责任和那份不容退缩的野心。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条布满荆棘的孤独之路,真的重要到可以让他毫不犹豫地牺牲掉眼前可能出现的、所有关于情感和美好的微弱可能吗?
第一次,李瑞的心湖,因为一个女子,真正地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