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销会的成功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红旗镇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老陈的裁缝铺门口破天荒地排起了队。不只是原先那几个熟面孔的女工，还有些生怯怯的新人，都是听说这里工钱给得大方，活计又体面，托了亲戚关系找来的。
“都安静点！”老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陆铮拟的招工条件，脑门上沁着汗珠，“要手脚麻利的，能吃苦的，嘴巴严实的！”
陆铮抱着胳膊靠在里间的门框上，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他没说话，但那眼神让喧闹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了几分。
林晚坐在里间的案板前，正对着展销会带回来的订单发愁。三百件，还不算县百货大楼临时加的急单。她面前摊开着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布料、辅料、工费的数字。
“至少还要招五个人。”她抬头对走进来的陆铮说，“而且现在的场地不够用了。”
陆铮“嗯”了一声，拿起她面前的账本翻了翻：“钱不是问题。场地……我让瘦猴去找了，镇尾有处空着的仓库，就是得收拾。”
他放下账本，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头上：“怎么？”
“人多了，管理是问题。”林晚指了指外面，“新来的不懂规矩，容易出错。老陈一个人盯不过来。”
陆铮挑眉：“你盯着。”
“我总不能天天泡在这里。”林晚摇头，“而且，光靠人盯人不行，得立规矩。”
她拿起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得分组。裁剪的只管裁剪，缝纫的只管缝纫，钉扣锁边的另算。每组设个组长，按件计酬，做得好有奖励，出问题扣钱。”
陆铮盯着那张纸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脑子里怎么这么多道道？”
“书上看的。”林晚面不改色。她没法解释这是前世管理作坊的经验。
“行，就按你说的办。”陆铮拍板，“我去跟老陈说。”
他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他训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晚继续低头算账。布料要提前订，线、扣子、拉链这些辅料也要备足。她正算着各种辅料的用量，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林姑娘。”
林晚抬头，是个面生的年轻姑娘，梳着两条粗辫子，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
“有事？”
“我……我叫春杏。”姑娘脸涨得通红，“陈师傅让我来的，说……说让我跟着您学看料子。”
林晚想起来了，老陈提过一嘴，说他远房侄女心思细，想让她学学质检。她打量了春杏一眼，姑娘手指粗糙，像是常做活的，眼神倒是干净。
“进来吧。”林晚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先把这些布样按颜色深浅分开。”
春杏如蒙大赦，赶紧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整理起布样来。
外面，陆铮已经把人分好了组。老陈负责裁剪和带两个手艺最好的做复杂工序，新来的分到简单的流水线上。瘦猴被派去盯仓库的修整，刚子负责物料采购。一切突然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陆铮拎着几个铝饭盒进来，自然地递给林晚一个：“吃饭。”
饭盒里是镇上饭店买的红烧肉，油汪汪的，还冒着热气。
春杏拘谨地坐在角落啃自己带的窝头。林晚拨了一半肉到她饭盒里：“多吃点，下午还要干活。”
春杏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陆铮看了林晚一眼，没说话，把自己饭盒里的肉又拨给她几块。
“仓库收拾好了。”他边吃边说，“下午就能把布料搬过去。老陈说新来的几个手生，让你得空去指点指点。”
林晚点头。快速扒完饭，她起身去看新工人的进度。
问题果然不少。有个妇人缝直线总是歪，另一个钉扣子力道不对，容易崩线。林晚耐着性子，一个个示范讲解。她话不多，但句句在点子上，手上动作干净利落，看得几个新来的女工心服口服。
陆铮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靠在门边看。见她示范时微微蹙眉的侧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拿了把蒲扇回来，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给她扇风。
傍晚，喧嚣了一天的裁缝铺终于安静下来。新工人们领了今天的工钱，欢天喜地地走了。老陈在核算今天的用料，春杏在仔细打扫卫生。
林晚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坐在案板前揉着发酸的手腕。
陆铮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糖水：“喝了。”
糖水很甜，一直暖到胃里。
“明天我再去催催布料。”陆铮看着她疲惫的眉眼，“你别太累。”
林晚小口喝着糖水，忽然问：“那个春杏，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还算机灵。”陆铮挑眉，“怎么？”
“我想带带她。”林晚放下杯子，“以后质检这块，得有人专门负责。我不能总盯着。”
陆铮盯着她看了会儿，点头：“你看着办。”
暮色渐沉，两人并肩走出裁缝铺。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也吹动了林晚额前的碎发。
陆铮突然说：“等这批订单做完，带你去地区看看。听说那边有新式的缝纫机。”
林晚侧头看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戾气的眼睛，此刻映着暖光，显得格外专注。
“好。”她轻声应道。
回到知青点，周红和王丽丽正坐在院子里乘凉，看见林晚，都笑着打招呼。赵梅的房门依旧紧闭，但窗后的影子很快闪开了。
夜里，林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心里盘算着明天的活计。扩大生产带来的烦恼不少，但看着那个小小的作坊一点点走上正轨，看着那些女工们领到工钱时喜悦的笑容，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油然而生。
她翻了个身，摸到枕边那本《毛衣编织技法》，书页间还夹着几缕浅驼色的羊毛线。
窗外的月光很亮，像铺了一地碎银。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夜静人安。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陆铮递糖水时略显笨拙的样子，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烦恼虽多，前路却似乎越发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