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三,麻雀落枝头。
不时有细密的寒风吹过,吹着悬吊在枝丫上的枯叶晃来晃去,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雪还一场未下,冬天的冷意已经席卷了北方。
但枯树下的人们倒是火热。
打得火热。
“姑奶奶我就问你!这鸭蛋!是不是你家下的?!”
“鸡蛋!就是我家下的!哎呦,哎呦!你还打!我可还手了啊!”
“你有能耐还啊!你家就三只大母鸡,哪只能下出来这么大个儿的蛋??”
女子说着,拳头如风,哐哐砸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哀嚎着捂着脑袋。
看着好像是男人不打女人不还手,其实是哪次出手都被女子挡了。
几番下来,就连女子的衣角都没碰到。
柳绿听着动静走了过来,她搓搓小手,快跑几步上前拉住女人的衣角。
女人回头,凝脂肌肤有红晕浅浅,一双晶亮的眸子,眼尾上挑似狐非狐,带着些许怒气。
见是柳绿,那怒气瞬间消弥。
“是小绿呀,怎么啦?”
柳绿脸红着说道:“我娘说,那鸭蛋就给范大哥吧,他是想给隔壁村生病的可儿姐的。慕姐姐,你也消消气。”
女子正是慕青。
慕青见柳绿这样说了,她收了架势,冲还蜷在地上的汉子冷哼一声:“范大牛,你若真这么稀罕人家,就赶紧堂堂正正把人娶回来!让可儿姑娘有个依靠,你也收收心,找个正经营生好好过日子!”
一听“可儿”这名字,范大牛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也不嚎了。
他讪讪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对柳绿说了句谢谢,便揣着那兜引发争端的鸭蛋,灰溜溜地走了。
柳绿道:“慕姐姐,我爹让你回去一趟,说有点事儿。”
慕青点点头,便跟着柳绿往村东头的家走去。
慕青到这北方的柳林村已一月有余。
当初她在上山途中,恰遇村长柳老爹被一头饿豹盯上,险象环生。
是她出手惊走了豹子,救下了柳老爹。
柳老爹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又听闻她是孤身一人流浪至此,二话不说便邀她在家中住下。平日里还让她帮着打理、售卖一些村民们收集的山货,也算有个营生。
回到那处朴素的农家小院,柳老爹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抽着旱烟,眉头微锁。
见慕青回来,他连忙磕了磕烟灰,起身道:“慕姑娘回来了。”
“柳大伯,您找我有事?”慕青问道。
柳老爹示意她坐下,叹了口气才道:“是这么个事。镇上的周大户家派人来传话,说是年关将近,需要采买大批山货,点名要我们上次送去的那种品相最好的干菇和榛子,量很大。”
“这是好事啊,”慕青笑道,“村里正需要这笔钱过冬呢。”
“好什么呀,”柳老爹眉头皱得更紧,“那来人特意说了,这批货现在就得要,还必须由……由慕姑娘你亲自押送过去,当面交接。”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慕姑娘,你模样生得太好,性子又爽利……我寻思着,那周大户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故想……唉,这世道,强抢民女的事也不是没有过。这段时间镇子你就别去了,我另安排人手,咱宁可不赚这个钱,也不能让你涉险。”
慕青听罢,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大伯,您放心。不过是送趟货而已,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我的武功您是知道的。再说了,眼看天越来越冷,村子里多备些银钱过冬总是好的。这趟,我去。”
柳老爹见慕青态度坚决,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武功也确实了得,最终只得叹了口气,再三叮嘱她要万分小心,这才忧心忡忡地目送她带着几个村中青壮,押着满载山货的驴车往镇上去。
一路顺利抵达了镇上的周大户家。
交接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周家的管事清点了货物,按市价爽快地结了银钱,并无任何刁难,甚至连句多余的闲话都没有。
慕青心中暗忖,看来确是柳大伯多虑了。
了却了这桩事,慕青心头一松。
想着柳大娘平日里的照顾和柳绿那丫头乖巧的模样,她便让同来的几个村民先带着银钱回村,自己则拐进了镇上的杂货市集,打算挑几样实用的首饰和几块厚实的布料带回去。
市集颇为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慕青正低头看着一个摊子上的银簪,忽然感觉腿边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是个约莫六七岁、穿着粗布棉袄的小男孩。
男孩正怯生生地望着她,脚下是一个造型奇特的胡旋陀螺。
慕青弯腰拾起陀螺,和颜悦色地递过去。
那男孩却不接,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扭头就跑,钻入了熙攘的人群。
“诶?你的陀螺!”慕青见那孩子跑得飞快,不及多想,便握着那陀螺快步跟了上去。
男孩身形灵活,在人群中穿梭,慕青加快脚步紧跟。
七拐八绕之下,竟被引入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子。
巷子尽头,那男孩背对着她,正蹲在地上不知道捣鼓着什么。
慕青放缓脚步走上前,她俯下身,语气柔和:“小家伙儿,跑什么?这个是你……”
话音未落,一股异香从周围袭来。
她手中的胡旋陀螺再次掉落在地,发出咕噜噜的滚动声……
……
慕青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后手脚无力,浑身发软。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屋子,光线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四周垂挂着厚重的红色纱帐与帷幔,无风自动,影影绰绰。
屋内四处点着手臂粗的红色蜡烛,烛火跳跃,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暖昧朦胧的红光。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暖香,这屋子的温度与屋外冬日的严寒截然不同,暖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她低头看向自己。
原本那身朴素的棉布衣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裁剪曼妙的红色长裙,丝滑的料子贴着肌肤,勾勒出玲珑曲线。
再定睛一看,她的左脚腕上竟扣着一条细细的金色链条,链条另一端隐没在床柱之后。那链条看似纤细精巧,但她用力拽了拽,却纹丝不动。
她心下一惊,立刻尝试运转内力,却发现周身经脉滞涩混乱,竟是半点内力也提不起来。
正当慕青心中惊疑不定、戒备丛生之际,“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慕青猛地抬头。
烛光摇曳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而入,同样一身灼目的红衣,与这满室的绯色融为了一体。
居然是顾兰倾。
只是眼前的他,与慕青记忆中那个温润清冷的顾丞相截然不同。
他墨发未束,仅用一根红色发带松松挽住。
他的肤色似乎比往日更显苍白,唇色却殷红如血,一双凤眸眼尾微微泛着红,同这身红衣和昏暗的光线一起,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冶。
他唇角似笑非笑地勾着,一步步走近。
待走到床前,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金链上,又缓缓移到她因惊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