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阴沉天气终于放晴,冬日难得的阳光洒落,却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将积雪映照得刺眼,寒气仿佛凝成了实质。
正是这样的天气——视野清晰,积雪表面在低温下冻得坚实,减少了泥泞湿滑的危险,利于进攻。
校场之上,将士们早已列队整齐,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
唯有兵甲偶尔碰撞发出冰冷的铿锵,伴着战马不安的喷鼻声,肃杀之气弥漫。
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紧闭的主帅营帐门前。
一只戴着银甲护腕的手猛地掀开帘子。
慕青大步踏出,一身银亮铠甲在冬日阳光下流转着冷冽寒芒,火红的披风在她身后猎猎翻飞,眉眼间比往日更添三分逼人锐气。
帐帘再次晃动。
顾兰倾的面庞缓缓自她身后显现。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玄墨甲胄之上暗纹流转,墨发高束,完全露出了那张俊美得近乎失真的面容。
往日那份清雅绝尘,被戎装尽数洗去,
仿佛冰雪中的神只,清冷疏离,又带着掌控生死的肃杀之美。
两人并肩而立,无需多言,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已然让三军屏息。
慕青目光扫过下方肃立的军队,翻身跃上战马。
战马似乎感受到了慕青的战意,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嘶鸣。
慕青手中红缨长枪直指苍穹,清越的声音响彻四方:
“将士们!叛军负隅顽抗,占我山河!今日,便叫他们见识见识,何为王师之威!随我——杀!”
“杀——!”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骤然炸响,慕青一马当先,红披风如同燃烧的旗帜,引领着浩荡的军队,向着蛇曲山汹涌而去。
————
与此同时,蛇曲山主寨之中。
武威侯姜户听着前方探子回报“慕青已押送粮草安然抵达大营”,脸色铁青,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粉碎。
“慕青……好一个慕青!”
“既然退路已绝,那便玉石俱焚!传令下去,死守各处隘口,滚木礌石都给老夫备足了!想要老夫的命,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副好牙口!”
————
山道之上,叛军据守高处,滚木礌砸落,间杂着密集的箭雨,试图阻挡军队前进的步伐。
狭窄的山道限制了大规模兵力的展开,
“盾阵!前列举盾,护住头顶!弓手,压制两侧山崖!”
慕青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她亲自带领着一支精锐走在最前沿,利用地形掩护,一步步向上推进。
而在进攻阵型的后方,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高地上,顾兰倾玄甲肃立,身边是令旗官和督战队成员。
他指挥道:“左翼推进过速,与中军脱节,放缓步伐,保持阵线齐平。”
令旗官立刻挥动旗帜,将命令传达下去。
右翼一处此刻出现了动摇,一个小方阵的士兵出现了畏缩的迹象,脚步开始迟疑,阵型微微后凹。
顾兰倾的眼神只淡淡掠过。
“右翼阵型松动,有溃退之兆。督战队前压二十步,立于阵后。告知该队率,再退一步,以临阵脱逃论处,队率以上军官,皆斩。士卒退过此线者,格杀勿论。”
命令被迅速执行。
一队督战士兵如同一堵黑色墙壁,沉默地向前移动,停在了出现动摇的方阵后方。
原本迟疑的脚步被迫稳住,甚至因为恐惧督战队的刀锋而向前反冲了几分,勉强维持住了战线。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没有呐喊与搏杀,顾兰倾只是站在那里,用军法维系着这条进攻血路的方向。
他像是一个最高效的调节器,不断修补着战场上出现的任何裂痕,确保慕青在前方能够心无旁骛地撕裂敌阵。
前方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震耳欲聋;后方,顾兰倾所在之处,唯有令旗挥动的声音和他偶尔下达的、决定生死的简短指令。
慕青以身为刃,在前开路;顾兰倾以法为缰,在后定鼎。
阳光照耀下,雪地与鲜血混杂,反射出刺目的红。
当夕阳最后一缕余晖透过慕青飞扬的长发,这场攻坚战终于接近尾声。
主寨前的空地上,武威侯姜户狼狈地匍匐在冰冷的雪地中,他身上的重甲早已破损不堪,周围是层层叠叠、早已气绝的亲兵尸体。
仍有几名负隅顽抗的士兵嘶吼着试图冲过来救援他们的侯爷,却被朝廷士兵毫不留情地斩于马下,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姜户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雪粒。
他抬起头,望着面前的慕青,凄笑道:“成王败寇……哈哈,成王败寇!那个狗皇帝!他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想立那个性情残暴、草菅人命的齐璃为储君!
他难道忘了前朝是怎么亡的吗?!老夫当年护着他打下这江山,他如今竟要亲手毁掉它!”
慕青眉头紧蹙,手中长枪斜指地面,冷声道:“储君之事,陛下自有圣断,非你我臣子可妄议。如今监国理政的乃是三皇子殿下。你为一己之私,掀起叛乱,致使无数将士埋骨他乡,百姓流离失所,这才是真正的罪孽!”
“三皇子?齐云?” 姜户嗤笑一声。
“优柔寡断,难当大任!这江山若交到他手里……”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却忽然现出决绝之色。
“罢了!老夫宁死,也不受那阶下之辱!”
说罢,他竟挣扎着抬起手,做势就要往慕青的长枪上撞。
“侯爷不可!”
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冲了出来,竟是云丝语。
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此刻脸上满是惊惶与恳求,竟是直直朝着慕青跪了下去:
“慕大人!求您开恩,饶侯爷一命吧!求求您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是一怔。
姜户也愣住了,他浑浊的目光困惑地投向跪在地上的那个人,仔细辨认着那张脸。
起初是茫然,随即,某种尘封的记忆似乎被触动,他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异之色:
“你是……玉宝小子?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