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倾引经据典,数据翔实,将齐云提出的“优惠新商”条款批得一无是处。认为纵容投机,损害国库。
齐云辩不过他,心头火起,下意识便祭出了法宝:
“顾卿所言,亦是有理。然边关情势复杂,或需亲历者方能体察……朕记得慕少师当年于北疆与罗斯诸部亦有交道,不若……”
“陛下!”这一次,顾兰倾的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声音也陡然沉了下去,竟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压不住的凛冽,“边镇互市,牵涉军政钱粮,干系重大,岂可儿戏,随意派遣官员?慕少师职在教导皇子,岂能轻离?”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甚至隐隐带了指责君王“儿戏”的意味。
殿中气氛瞬间凝滞。
齐云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顶撞弄得一愣,随即恼意更甚:
“朕不过提议,顾卿何必如此激动?莫非朕作为天子,连派遣臣工之权也无了?”
顾兰倾胸膛微微起伏,他没有再反驳,只是猛地一撩袍角,跪了下去,声音冷硬如铁:
“臣,不敢。陛下乃九五之尊,乾坤独断。是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说罢,竟不再看齐云。
等叫起,兀自起身,退回班列。
这日散朝后,齐云对着龙案上堆积的、需要丞相副署或提出具体意见的奏本发愁,其中一份关于河道总督人选争议的折子,顾兰倾只朱批了四个字:“陛下圣裁。”
圣裁?他要是能轻易圣裁,还用把折子发回中书省?
齐云揉着额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把顾兰倾惹毛了,而且毛得很彻底。
果然,没两日,一份墨迹簇新、措辞“恳切”的奏章,便摆在了他的龙案最上方。
齐云眼皮一跳,赶紧打开。
只见上面以极其工整漂亮的馆阁体写着,顾兰倾先是回顾了皇恩浩荡、自己才疏学浅,继而笔锋一转,言及自己“近来精神短乏,旧疾时有反复”,“于朝政恐有力不从心之处”,“深恐尸位素餐,贻误国事”,因此“恳请陛下念及微臣犬马效力多年,准臣卸去一切职务,归乡养病”。
通篇言辞恭谨,情真意切,一副为君分忧、为国让贤的忠臣模样。
可齐云拿着这份奏疏,手都有些抖了。他几乎能想象出顾兰倾写这份东西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底是怎样的冰冷讥诮。
这哪里是养病?这分明是摆撂挑子不干了!还是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正盯着奏疏头疼不已,内侍来报,慕少师求见。
齐云如蒙大赦,赶紧宣入。
慕青依旧是一身利落官袍,进来行礼后,目光在那份醒目的奏章上停留一瞬,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道:
“陛下,顾相近日心绪不佳,奏疏言辞或有偏激,望陛下海涵。”
“朕海涵?”齐云指着那奏疏,差点没跳起来,“慕卿你看看!他要辞官!朕不过……不过说了几句,他就要辞官!”
语气里竟带上了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慕青看着年轻帝王那副又懊恼又担心的模样,心中暗叹。
她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此事交由臣去劝解吧。只是……陛下日后在朝堂之上,可否……”
“朕知道了!朕知道了!”
齐云连忙摆手,保证道,“再不拿慕卿你外派说事了!朕对天发誓!” 只要顾兰倾能回来好好干活,别说不用这招,让他给顾兰倾赔个不是都……
呃,这个再议。
慕青这才微微颔首:“陛下英明。那臣,先行告退。”
出了宫门,慕青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中书省衙署。
果然,在顾兰倾那间陈设清雅的值房里,找到了人。
顾兰倾正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的翠竹,背影萧疏,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熟人也最好别惹”的气息。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见是慕青,眼底的冰寒稍稍融化,但唇线依旧抿得紧。
“青儿,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有些低哑。
慕青走过去,挑眉:“真不想干了?”
顾兰倾别开脸,闷声道:“陛下既觉我碍眼,何必赖着不走。”
“哦?” 慕青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眸中带着调侃,“那辞了官,顾先生打算去做什么?归乡种田?还是云游四海?”
顾兰倾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沉默片刻,才低低道:“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慕青心尖一软,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紧绷的脸颊:“好啦,陛下方才跟我保证,以后再不提外派我的事了。”
顾兰倾捉住她作乱的手指,握在掌心,抬眼看他,眼底仍有未散的郁色:“他的话,能信几分?”
“天子金口,总要顾些颜面。” 慕青由他握着,放柔了声音。
顾兰倾冷哼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不少:“若非顾及他是君王,我岂会容他屡次三番……”
“知道知道,我们顾相最是顾全大局,忍辱负重。”
书案上公文垒得整齐,墨迹未干,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
窗外竹影摇曳,日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慕青:“那……顾相现在心绪可好些了?不用再对着竹子生闷气了吧?”
顾兰倾低头,手微微用力,将她带得离自己更近。
“好些了。不过……尚需夫人……再安抚一二。”
慕青脸上微热,却故意板起脸,推了推他:“顾兰倾,这可是中书省值房,朝廷重地,外面还有侍卫和属官往来,你……”
“值房又如何?”
顾兰倾打断她,就着她推拒的力道顺势旋了半圈,将她抵在了身后那张宽大沉重的紫檀木书案边缘。
案上垒着的奏章被撞得微微一晃,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
他俯身,眼底翻涌着某种恶劣的兴味:
“青儿不觉得……这才更刺激么?”
窗外隐约传来人群的声响。
这种环境下,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了无数倍,紧张感与隐秘的刺激交织,让人头皮微微发麻,却又不由自主地沉溺。
慕青起初还记挂着这是何处,手抵在他胸前,指尖蜷缩,有些无力地推拒。
可顾兰倾太了解如何瓦解她的抵抗,唇舌的厮磨逐渐下移,烙在她敏感的颈侧,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空闲的那只手也没闲着,灵活地寻到了她官袍繁复系带的活结。
“顾兰倾……别……”
“万一……万一有人进来……”
“不会。”
顾兰倾在她颈窝处含糊地应道,气息灼热,
冰凉的空气和书案边缘硬木的触感,与他滚烫的唇舌和手掌形成鲜明对比,刺激得慕青轻轻吸了口气。
“你这人……真是……”
她咬着唇,剩余的话被吞没在他重新覆上来的吻中。
“我如何?”他明知故问,另一只手却已沿着缝隙探入,慕青浑身一颤。
“无赖……”
“只对夫人无赖。”
顾兰倾从善如流。
紫檀木书案坚实冰冷,上面铺着的公文纸张窸窣作响,墨砚被碰得移了位置,一支狼毫笔滚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嗒”声。
但这些细微的声响,都被淹没在逐渐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低吟之中。
次日早朝,顾兰倾又出现在了文官首位,神色平静如常,仿佛前几日告病、上疏辞官之事从未发生。
只是当齐云的目光偶尔与他交汇时,总能捕捉到警告意味。
齐云头皮微微一麻,立刻正襟危坐,处理朝政时格外“从善如流”,再不敢随意祭出那“法宝”。
散朝后,齐云回到御书房。
他提笔,在一本空白的奏事折子上,郑重写下四个字:《驭相十策》。
沉思片刻,又在那所谓的“十策”之下,以朱笔小心补上一行批注:
“第一策:勿以慕卿相胁。切记,切记!”
写完,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半晌,终究觉得不够,又在后面加了六个小字:
“此计甚妙,但需慎用,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