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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立刻朝着光源移动。

孩子们的体力早已耗尽,与其说在跑,不如说是被林怀安和严观半拖半拽着向前挪动。

最大的男孩还能勉强配合着迈步,但呼吸急促,脸色发白。那个小女孩几乎完全挂在严观的手臂上,双脚虚软地蹭着地面,不时发出压抑不住的抽噎。

最小的男孩则完全吓懵了,被林怀安几乎是夹带着前进,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

通道地面的情况很糟,不仅凹凸不平,还散落着细小的碎石和不知名的湿滑苔藓,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冰冷的岩石棱角透过薄薄的鞋底硌得人生疼。

整个通道里充斥着急促紊乱的喘息声,拖沓踉跄的脚步声以及孩子们抑制不住的呜咽,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所有这些声响混合在一起,撞击在狭窄的石壁上,形成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重重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没有人分神去回头看霓光的情况。

这不是出于冷漠,而是在极端环境下被迫做出的残酷选择。

陈寻用那一箭争取到的干扰时间极其有限,可能只有十几秒,甚至更短。

任何一秒钟的迟疑或者犹豫,都可能让整个队伍再次被那恐怖的怨灵潮汐吞没。

他们必须利用这宝贵的间隙,尽可能快地远离那个死亡角落,拉开安全距离。

然而,预料之中从身后疯狂扑来的追击却并未立刻出现。

那股阴冷粘稠,仿佛能渗透进骨髓的恶意气息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如同跗骨之蛆,但它似乎失去了之前那种明确的目标和方向感,变得散乱无序,甚至透出一种古怪的失去了猎物的迷茫感。

陈寻是唯一面朝后方的人,她维持着稳步后退的姿势,全身的感知力提升到极限,像一台高度灵敏的雷达扫描着后方的一切。

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异常的变化。

那些扭曲蠕动的怨灵雾气,速度明显减缓了,它们之前那种清晰锁定霓光的贪婪而急切的攻击欲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笨拙的原地打转。

几团雾气甚至因为失去目标而发生了无意识的碰撞和挤压,发出一种如同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嘶嘶声,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这片诡异的仿佛时间凝滞的短暂间隙里。

一声嘶吼猛地从那个被浓重怨灵雾气彻底淹没的死角爆发出来。

是霓光的声音。

但这声嘶吼与她之前任何一次为了直播效果或吸引注意而发出的尖叫都完全不同。极致的恐惧似乎被压缩到了临界点,反而催生出一种更为强烈的、近乎疯狂的决绝,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撕碎所有伪装和枷锁后,扭曲而彻底的解脱。

陈寻的眉头瞬间拧紧,后退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

她的视线死死锁定那片翻涌不休的灰黑色雾气。

只见那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雾气内部,像是突然被投入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开始剧烈地沸腾翻滚。

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其中拼命地挣扎冲撞,动作幅度之大,之激烈,完全超出了一个精疲力尽之人该有的状态。

紧接着,让通道内所有幸存者都目瞪口呆的剧变发生了。

那些翻涌的怨灵雾气,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攥住,硬生生向内压缩。

然后,它们并如同暴露在绝对零度下的水汽,从边缘开始,飞速地消融瓦解,化作无数毫无生命气息的灰白色光点,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冰冷沉寂的空气中。

那原本令人窒息绝望的阴寒死寂气息,也随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减弱,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压迫感已大不如前。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仿佛只是一次短暂错觉。

那片原本被密密麻麻的扭曲怨灵塞满到几乎看不到任何空隙的逼仄角落,竟然在眨眼之间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霓光一个人,背靠着粗糙湿冷的岩壁,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如同脱水的鱼般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刚从无尽深渊的边缘挣扎回来。

她浑身狼狈到了极点,昂贵的衣物被撕扯成褴褛的布条,勉强蔽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擦伤和触目惊心的淤痕,以及仿佛被极度低温冻伤般的青紫色斑块。

那是怨灵气息深度侵蚀留下的不祥印记。

但她还活着。

而且,所有追击她、包裹她、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怨灵,就在他们几人的眼前,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全部消失了。

它们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刚才那令人绝望的围攻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通道内陷入了一种落针可闻的绝对寂静。

只剩下林怀安他们这边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孩子们被吓到不断打嗝般的微弱啜泣声。

这完全超出常理的诡异变故,所带来的强烈冲击,让见多识广的林怀安,致力于理性分析的严观以及时刻保持警惕的陈寻三人脸上,同时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错愕与茫然。

林怀安护着孩子们停下了脚步,目光惊疑不定地在那个变得空荡死寂的角落和瘫坐在地的霓光身上来回移动,试图找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严观扶着眼镜的手僵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素来冷静理性的面容被一种科学观遭受颠覆的震惊所占据,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似乎想惊呼或者提问,却发现任何词汇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寻则依旧保持着高度的防御姿态,但手中骨弩的指向已经微微下垂了几分,她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般,反复刮过霓光周身的每一寸空间和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试图搜寻出任何隐藏的线索或是那种力量的残留迹象,但最终,所有的探查都只化为了审视和浓浓的不解。

角落里的霓光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披散下来,彻底掩盖了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瘦削单薄的肩膀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力度,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她似乎自己也完全无法理解刚才那刹那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凭借生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贪婪地吞咽着劫后余生的空气。

然后,她像是忽然感知到了脸颊上传来的异样,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颤抖,抬起了一只布满细碎伤口和污渍的手,迟疑地探向自己的左侧脸颊。

在她的左脸颊上,一道边缘异常整齐的伤口赫然显现。

它像是被一柄无比锋利、薄如蝉翼而又冰冷彻骨的刀片精准地划过,此刻正缓缓地沁出细密的血珠。

伤口从颧骨下方斜斜延伸至下颌边缘,不算太深,但在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却显得异常刺眼和突兀。

这仿佛是一个带着某种隐喻意味的印记。

霓光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以及温热的湿濡。

她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般猛地哆嗦了一下,随即豁然抬起头。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劫后余生的茫然依旧占据着她眼眸的大部分,但那茫然之下,却涌动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和定义的东西。

仿佛某种一直以来深植于她内核、支撑着她所有言行举止和价值观的根基,随着那些怨灵的诡异消散,也被连根拔起了,留下一个她自己也感到无比陌生的空洞。

她几乎是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指尖那抹鲜红的血迹,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然后,她的目光茫然地抬起,有些机械地掠过前方不远处的林怀安三个大人,最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定格在被他们紧紧护在中间的那三个孩子身上。

孩子们也正看着她。

最大的男孩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未散尽的恐惧,但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是困惑,或许是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触动。

那个最小的男孩则瑟缩着,目光躲闪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瞄向她脸上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

就在这一刻,霓光脸上所有的表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有一块无形却无比有力的抹布,将她所有的伪装和所有的色彩一次性彻底地狠狠擦去,留下的只有疲惫,满身狼藉的伤痕,以及那道横亘在脸上、仿佛宣告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崭新疤痕。

通道内的死寂持续着,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严观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和那股几乎本能的强烈求知欲,他迟疑着,试探性地开口,试图询问刚才那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一幕。

但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是一根尖细的针,瞬间刺破了霓光周身那层无形的自我封闭的隔离罩。

她猛地一个激灵,像是突然从一场浑浑噩噩的梦游中被惊醒过来,倏地收回了所有目光,不再与任何人对视。

她开始挣扎,用手死死撑住身后冰冷粗糙的岩壁,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她的双腿软得完全不听使唤,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了,膝盖甚至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但她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第三次尝试时,她牙关紧咬,额角青筋微突,终于凭借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近乎偏执的执拗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站直后,她依然微微佝偻着背,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始终固执地低着头,让散乱肮脏的头发成为最好的遮羞布,尽可能地掩盖住脸上的伤口和所有可能泄露内心情绪的表情。

她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只是沉默地、一步一瘸地,朝着林怀安他们所在的方位挪动过来。

她的步伐虚浮得像是踩在厚厚的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瘫软下去,但那步伐里却透着一股令人费解的执拗,驱动着这具饱受创伤的躯体向前。

她经过那个堆满了杂物的角落时,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或迟疑,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去一下,仿佛那里空无一物,与她的人生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然而,始终保持着高度警觉和敏锐观察力的林怀安,却在那一瞥之间,敏锐地注意到在那堆杂乱不堪的物品深处,似乎有一张被人反复揉捏后又勉强展开抚平的纸质海报的一角,突兀地显露了出来。

海报的印刷质量似乎很差,图像模糊不清,色彩黯淡,只能勉强分辨出上面印着一个女人的面部特写,那面容的轮廓和发型隐隐透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诡异熟悉感。

霓光走到了他们近前,却在距离队伍几步远的地方就主动停了下来,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态,声音沙哑得像是声带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打磨过,几乎难以辨认:“……走吗?”

她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起伏波澜,听不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寻求依靠或帮助的意味,更像是一个刚刚完成了某种神秘而残酷的仪式后、被掏空了所有情感,只剩下麻木空壳的人,在进行一句机械的流程性询问。

陈寻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她脸颊那道还在缓缓渗血的奇异伤口和她那双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空洞与深不见底疲惫的眼睛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问。

她只是利落地将骨弩收回身后,简洁地吐出一个字,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走。”

无论刚才发生了什么无法解释的事情,冰冷的现实就是霓光暂时脱离了怨灵的直接威胁,而这条充满未知变量和潜在危险的通道,绝非停下来探讨超自然现象或是追根究底的好地方。

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林怀安收回了投向那堆杂物海报的探究目光,点了点头,重新对孩子们发出指令,声音尽可能放得平稳而令人安心:“跟紧我,不要掉队,我们就快到了。”

他指了指前方那似乎确实比刚才明亮了些许的光源。

严观也深吸一口气,将满腹的惊疑和学术困惑强行压回心底,再次握紧了小女孩那依旧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则紧了紧拉着那个懵懂小男孩的胳膊,做好了继续前进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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