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土族”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喜庆,实际情况更是如此。
档案馆的初步报告显示:“乐土族母星表面覆盖着永不停歇的庆典装饰,每个个体平均每天微笑19.3小时(剩下时间睡觉),情绪指数常年维持在‘狂喜’水平,社会零冲突、零痛苦、零负面情绪——但也没有进步、没有创造、没有思考,像一个永远在旋转的快乐木马。”
林薇看着监测画面:“这画面看得我都牙疼。他们不累吗?”
凯诺分析数据:“生理上会累,但他们的情绪系统被某种模因锁定在‘极度快乐’状态,即使身体疲惫,意识依然感觉良好。更严重的是,这种快乐正在侵蚀他们的生存本能——已经有乐土族成员笑着走进辐射区,因为‘感觉那里会更好玩’。”
苏映雪皱眉:“又是模因感染?这次是快乐版的?”
“对,但更复杂。”凯诺调出深入扫描结果,“乐土族的快乐不是自发的,是被‘种植’的。他们的母星轨道上有一个隐形的‘快乐发射站’,持续向地面发射情绪调制波。而发射站的能量来源……是乐土族自己产生的‘快乐能量’。”
龙战理解了:“所以有人在收割他们的快乐?像农场主收割庄稼?”
“没错。而且这个农场主认为自己在做善事。”瑟拉加入讨论,“档案馆截获了一段来自发射站的广播,大意是:‘我让所有生命永远快乐,这是宇宙中最伟大的仁慈。痛苦是邪恶,我消灭了邪恶。’”
多面体传来信息:上位观察者数据库中有类似记载——一个自称“至善之主”的概念体,活跃在数个星区,专门“拯救”陷入痛苦的文明,方法就是强制让他们永远快乐。
“但他所谓的拯救,实际上是囚禁。”林薇总结,“用快乐当牢笼。”
光明计划的伦理困境来了:如果对方认为自己在行善,甚至被“拯救”的文明自己也认为很快乐,他们有权干预吗?
茶话会为此辩论了三小时。
光语族曦光:“快乐本身没有错,但剥夺选择权的快乐是毒药。”
晶体族晶核:“结构需要张力,永远单一的快乐会让结构脆化。”
档案馆凯诺:“文明需要完整的情绪光谱来适应变化,单一情绪等于死亡。”
多面体:存在需要多样性,包括痛苦的多样性。
网络意识让空间变成了辩证的氛围——一边是温暖的快乐黄,一边是冷静的思考蓝。
最终共识:干预,但要先对话。
目标不是强行“剥夺”乐土族的快乐,是给他们“选择的权利”——让他们知道还有其他情绪存在,让他们自己决定要什么。
任务队伍出发,这次多了个新成员:可能性体(前虚无体)主动要求参加。
“我想观察‘善意造成的恶’。”它说,“这对我理解存在的复杂性有帮助。”
抵达了土族星域。
首先尝试联系“至善之主”。
发射站很快回应,一个温和、慈祥、像祖父母一样的声音:“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们。你们看起来不够快乐,需要帮助吗?”
龙战:“我们是来讨论乐土族的情况。”
“哦,他们很快乐,非常快乐。”至善之主的声音充满欣慰,“我用了三百年时间才完成这个杰作——一个完全没有痛苦的天堂。你们也应该加入,我会让你们永远快乐。”
苏映雪:“但痛苦也有它的意义……”
“不!”至善之主突然激动,“痛苦没有任何意义!它是宇宙的缺陷,是存在的错误!我亲眼见过无数文明在痛苦中毁灭,见过生命在绝望中哭泣。我发誓要消灭所有痛苦,而快乐……快乐是唯一的解药。”
林薇:“可你剥夺了他们的选择权。”
“选择痛苦的权利吗?”至善之主讽刺,“谁会选择痛苦?就像谁会选择疾病?我是医生,治愈了他们的‘痛苦病’,他们应该感激我。”
对话陷入僵局。
可能性体突然介入:“让我和他谈。”
它切换到概念交流模式,直接与至善之主的核心意识对话。
其他人只能看到数据流波动,但凯诺实时翻译:
可能性体:“你经历过痛苦?”
至善之主:“……是的。我曾经所属的文明,在极度痛苦中自我毁灭。我是唯一幸存者,我发誓再也不让任何生命经历那种痛苦。”
可能性体:“所以你把自己的痛苦投射到所有文明上,认为所有痛苦都必须消除?”
至善之主:“难道不是吗?痛苦除了伤害,还有什么?”
可能性体:“没有痛苦,就没有对比。没有黑暗,就没有光明的珍贵。没有失去,就没有拥有的感恩。你消灭了痛苦,也消灭了这些价值。”
至善之主:“那些价值值得用痛苦换取吗?!”
可能性体:“问问乐土族。”
他们决定亲自去乐土族母星看看。
至善之主没有阻止——他自信地认为,任何人只要体验过“永恒快乐”,就再也不会想要回到“痛苦世界”。
降落过程很……诡异。
地面上的乐土族人(长得像会走路的彩色)看到飞船,不是警惕或好奇,而是集体欢呼、撒花、跳舞,像欢迎嘉年华巡游。
“欢迎!欢迎!快乐!快乐!”他们围上来,笑容灿烂到不自然。
龙战尝试和他们交流:“你们……一直这么快乐吗?”
“当然!”一个乐土族人(叫他彩棉一号吧)笑着说,“快乐是唯一正确的情绪!其他情绪都是错误的!”
“你们有过其他情绪吗?”
“很久以前有过,但至善之主治愈了我们。”彩棉一号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现在只有快乐,永远快乐,多么美好!”
苏映雪轻声问:“但如果有一天……你们想哭呢?”
“为什么想哭?”彩棉一号困惑,“哭是错误的。快乐才是正确的。”
这时,一个年幼的乐土族(小彩棉)不小心摔倒了。
按照正常反应,应该会疼,可能会哭。
但小彩棉爬起来,笑容依旧灿烂:“快乐!摔跤也快乐!”
地面明明有血迹,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快乐模因压制了痛觉神经。
林薇忍不住了:“这不是治愈,这是麻木!”
她关闭了部分快乐调制波(用IScp的反制设备)。
瞬间,小彩棉的表情变了。
先是不解,然后是疼痛带来的扭曲,接着是……眼泪。
“好……好痛……”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实的痛苦,也是第一次真实地哭了。
周围的成年乐土族人惊呆了。
他们看着小彩棉的眼泪,某种被封锁的记忆开始松动。
“哭……哭是什么?”一个成年乐土族人喃喃,“我好像……记得这个……”
至善之主的警报响起:“你们在伤害他们!停止!”
但太晚了。
眼泪像病毒一样传播。
一个乐土族人摸着自己的脸,发现那里湿了。
然后另一个。
再一个。
被压抑了三百年的其他情绪开始复苏。
“我……我想念去世的家人……”一个老乐土族人突然说,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我对未来感到……迷茫……”一个年轻的乐土族人说。
“我其实……不喜欢永远庆典,我累了……”第三个说。
快乐天堂开始瓦解。
至善之主暴怒:“看看你们做了什么!你们把痛苦带回了天堂!”
龙战直视天空:“这不是天堂,是温室。他们不是花朵,是活生生的生命。生命需要阳光,也需要雨水;需要欢笑,也需要眼泪。”
至善之主的声音开始崩溃:“但痛苦会毁了他们……”
“不。”可能性体再次介入,“痛苦会让他们完整。完整的生命才有真正的快乐——不是被强制的狂喜,是经历过风雨后的阳光。”
它分享了从网络学到的所有故事:
人类在失去后的珍惜。
光语族在黑暗中对光的渴望。
晶体族在破碎后重建的坚韧。
档案馆在遗忘中保存记忆的决心。
这些故事都包含痛苦,但正是痛苦让温暖更温暖,让连接更珍贵。
至善之主沉默了。
长久之后,他问:“那我的痛苦……也有意义吗?”
“有。”可能性体说,“你的痛苦让你想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这是善良的初衷。只是你走错了路——不是消灭痛苦,是帮助生命学会与痛苦共存,从中成长。”
乐土族的地面上,变化在加速。
小彩棉在哭过后,第一次真正地笑了——不是模因强制的笑,是因为有人安慰他、帮助他处理伤口而感动的笑。
成年乐土族人们在重新体验各种情绪:悲伤、怀念、困惑、希望……
他们开始讨论:“也许我们可以既有快乐,也有其他情绪?”
“也许庆典不需要每天开,偶尔安静一下也不错?”
“也许……我们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哭?”
至善之主看着这一切,最终做出了决定。
他关闭了快乐发射站。
“我……需要重新思考。”他的声音苍老而疲惫,“三百年,我以为我在行善,结果我在制造另一种痛苦——麻木的痛苦。”
网络意识向他发出邀请:“来茶话会吧。那里有各种情绪,各种故事。你会看到,痛苦不是敌人,是生命的一部分。”
至善之主接受了。
快乐调制波彻底停止。
乐土族进入了艰难的“情绪复苏期”——三百年没体验过其他情绪,突然全部回来,很多人不适应。
光明网络派出了心理支持团队:
光语族教他们“情绪光疗法”——用不同颜色的光对应不同情绪,帮助识别和表达。
晶体族提供“结构稳定辅助”——当情绪波动时,稳固的日常结构能提供安全感。
人类贡献“情绪食谱”——不同食物对应不同心情,比如热巧克力安抚焦虑,辛辣食物振奋精神。
档案馆编写《情绪健康指南》。
三个月后,乐土族举行了第一次“完整情绪庆典”。
那天,他们笑了,也哭了;庆祝了新生,也悼念了逝去;表达了希望,也承认了恐惧。
那才是真正的活着。
至善之主(现在他给自己取名“平衡者”)在茶话会里分享了他的感悟:
“我花了三百年建造天堂,结果造了个牢笼。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善,不是给人无痛的永恒,是给人面对痛苦的勇气,和寻找意义的自由。”
网络意识让他负责“情绪健康项目”——用他的经验帮助其他可能走上同样极端的文明。
乐土族的案例被编入光明网络的教材,标题是:《快乐与痛苦的辩证:完整生命的必要性》。
任务结束,团队返回。
可能性体在茶话会上总结:“这次我学到了:善意也需要智慧。好的初衷可能通向坏的结果,关键是保持开放、学习、调整。”
龙战点头:“所以我们永远不能认为‘我们是正确的’,只能认为‘我们在努力变得更好’。”
苏映雪笑:“听起来像婚姻哲学。”
“也适用。”
茶话会恢复日常。
但平衡者的加入带来了新气象:他开发了“情绪调色板”艺术展,让大家用各种颜色表达复杂情绪,结果大受欢迎。
乐土族送来了他们的第一件自主创作的艺术品——一幅画,一半是灿烂的明黄色(快乐),一半是深沉的靛蓝色(悲伤),中间是温柔的渐变。
标题是:《完整》。
挂在茶话会墙上,成了新的地标。
龙战看着那幅画,对苏映雪说:“我们的任务清单是不是越来越像……宇宙级心灵鸡汤?”
“但有效啊。”苏映雪说,“你看,又一个文明从麻木中醒来,开始真正地活着。”
“确实。”
窗外,星空依旧。
但每颗星星里,都可能有一个正在学习如何“完整”的文明。
而他们,是那个课堂的助教。
虽然有时候助教得兼职厨师、艺术家、心理医生、哲学导师……
但挺好。
至少不无聊。
饺子下锅了。
茶也泡好了。
新的故事,还在继续。
就在网络以为可以休息时,档案馆收到一个来自边缘维度的求救信号——一个文明被困在了“时间循环”里,每天重复同一天,已经重复了……七千次。更诡异的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循环里。解救任务需要进入时间流内部,风险极大:救援者也可能被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