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门外汇合
沉重的石门开启的声响,并非清脆,而是一种闷雷般碾过青铜门槛的轰鸣,在死寂的通道内激烈回荡,如同巨锤,一下下敲击在三人紧绷的心弦之上。那道逐渐扩大的缝隙之后,透出的微光与涌来的、带着尘埃气息的微凉空气,是绝望深渊中骤然降临的一线生机,强烈到让人眼眶发热。
然而,希望往往与危机并存。身后的尸蟞群被这巨大的声响、流淌出的生人气息以及门缝后的微光进一步刺激,瞬间陷入了彻底的疯狂!本就摇摇欲坠的火墙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点火星被汹涌的黑潮无情吞噬。那黑红色的虫潮发出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吱吱”尖啸,如同被激怒的熔岩,以比之前更加凶猛、更加不计代价的姿态,轰然向着石门缝隙汹涌扑来!那密密麻麻、相互挤压攒动的景象,那扑面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腐臭与杀意,足以让任何心智坚毅之人瞬间崩溃!
“走!”
张起灵的声音短促、冰冷、凌厉,如同刀锋划破凝固的空气,不带丝毫犹豫。他反手极快地将那枚至关重要的黑色令牌收回怀中贴身处,动作流畅如本能,随即毫不犹豫地侧身,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蓝色幽影,率先闪入那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未知的石门缝隙,瞬间被其后的黑暗吞没。
李莲花更无半分迟疑!左臂经脉传来的阴寒麻痹感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感知,但他强大的意志力将其强行压下。他一把紧紧拉住白芷微凉却稳定的手,体内所剩不多的扬州慢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疾催,灌注双腿,身形如风,紧随张起灵之后,几乎是贴着那沉重的石门边缘,险之又险地掠入了门后!
就在白芷的衣角最后没入黑暗的刹那——
“轰!!!”
尸蟞的洪流如同失控的列车,轰然撞击在刚刚开始闭合的石门上!那并非血肉之躯的碰撞,更像是金属与金属的疯狂刮擦与啃噬!密集到无法分辨的“咚咚”撞击声、“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刮挠声,以及尸蟞群那歇斯底里的尖锐嘶鸣,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狠狠冲击着门后的空间,仿佛有无数来自地狱的恶鬼,正用它们最疯狂的姿态,咆哮着想要撕裂这道阻隔生死的屏障!石门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沉闷巨响,闭合的速度似乎都受到了影响。
门内,是短暂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以及因剧烈运动和后怕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三人的感官在瞬间被剥夺,唯有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门外疯狂的嘶鸣,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地传来,提醒着他们刚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险。
紧接着,一点幽绿色的、不带丝毫温度的光源在张起灵手中亮起,那是一根能持续发光的冷光棒。这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了咫尺之间的黑暗,勾勒出三人模糊的轮廓,也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环境。
他们似乎身处一条狭窄、逼仄、不断向下倾斜的天然甬道。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和松散的沙土,两侧是粗糙、带着明显人工开凿痕迹、但年代感极强的岩石壁面,壁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尘土,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干枯断裂的植物根须顽强地从岩缝中探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呛人的尘土味、岩石特有的阴冷潮气,以及一种淡淡的、属于地下深处的霉味,与门内那充斥着金属、能量和诡异腥臭的气息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快,这里也不稳定。”张起灵言简意赅,声音在狭窄的甬道中带着回音。他率先迈步,沿着陡峭向下的坡道快速前行。他的步伐依旧很快,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迅捷,但与在青铜建筑内那如鱼得水、精准规避机关的从容相比,此刻他对这条甬道的熟悉程度明显下降了许多,行进间更多了几分探索的意味,不时需要借助手中那根黝黑的青铜树枝,如同盲杖般,谨慎地探向前方黑暗的地面或敲击两侧岩壁,以确认前路是否坚实、有无陷阱。
李莲花和白芷紧紧跟在后面,不敢有丝毫耽搁。李莲花一边分心运转内力,努力驱散左臂经脉中那股阴寒麻痹的异样感,一边凭借超卓的感知和丰富的江湖经验,敏锐地察觉到,这条甬道的建造风格与身后那宏伟、精密、充满非人气息的青铜建筑迥然不同。这里更像是依靠纯粹的人力,在坚硬的山体中艰难开凿出的通道,虽然古老,却透着一种“人间”的实在感,只是那古老的程度,恐怕也远超寻常古墓或遗迹。
甬道蜿蜒曲折,如同巨兽的肠道,不断向地底深处延伸。坡度很陡,脚下碎石遍布,湿滑难行。幸而三人都非寻常之辈,身手矫健,经验丰富。李莲花轻功卓绝,即便左臂不便,内力消耗巨大,依旧能凭借精妙的步法稳住身形,如履平地。白芷身法灵巧轻盈,在嶙峋湿滑的乱石间腾挪转折,姿态优美而稳定,丝毫不逊于常年在野外险境中活动的探险家。
大约行进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黑暗似乎不再那么浓重,空气中那股沉积万年的尘土味也似乎被一丝极其微弱的、流动的空气所搅动。紧接着,一种不同于冷光棒幽绿光芒的、更为自然柔和的光亮,隐隐约约地从甬道尽头透了过来!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人声?
李莲花和白芷几乎同时放缓了脚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疑与警惕。难道这出口,并非通向预料中的荒郊野岭、雪山深谷,而是……有人烟之处?这怎么可能?
张起灵似乎也察觉到了前方的变化,一直紧绷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步伐稍缓,但他那双如同寒星般的眸子里的警惕之色却并未降低,反而更加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光影晃动之处,握着青铜树枝的手稳如磐石。
随着他们不断靠近甬道尽头,那光亮和人声越来越清晰。那光,是某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能够集中投射出明亮光柱的器物(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叫“手电筒”)发出的,光柱在黑暗中胡乱晃动着,切割出凌乱的光影。而那焦急的、带着明显喘息和浓浓担忧的呼喊声也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小哥!小哥!你能听见吗?你在里面吗?”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清朗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哎哟我说天真你别嚎了!这鬼地方回声大得能吓死个活人,你再这么嚎下去,没把小哥嚎出来,先把雪崩或者别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招来了!”另一个声音响起,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市井的圆滑和焦躁,是那个被称作“胖子”的人。
“胖子你闭嘴!这都进去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能不急吗?!”年轻男子(吴邪)的声音带着火气和不安。
声音无比熟悉,正是之前他们在青铜门内,于那死寂与嗡鸣中隐约捕捉到的、寻找张起灵的那两个人的声音!
终于,三人走到了这条漫长向下甬道的尽头。出口处被一些从上方坍塌下来的乱石和大量枯萎、纠缠在一起的不知名藤蔓遮掩着,只留下一些不大的缝隙。那昏黄却明亮的手电光柱和焦急万分的对话声,正是从这些缝隙之外传来。
张起灵在出口前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出去。他先是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确认除了吴邪和王胖子的声音外,并无其他异常。然后,他略微整理了一下因之前激战、奔逃而在所难免略显凌乱的深蓝色冲锋衣衣领和袖口,拂去上面沾染的些许灰尘和蛛网,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出门归来前的寻常整理。做完这一切,他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拨开那些垂落的、干枯的藤蔓,率先弯腰,从容地走了出去。
外面,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由地质运动形成的天然山体裂缝的底部,空间颇为开阔,但光线依旧昏暗,借着从极高处裂缝口透入的、微弱的天光(看色调似乎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天际泛起鱼肚白的前夕)和下方那两道不断晃动的手电光柱,可以勉强看清周围怪石嶙峋的岩壁和地面上堆积的碎石。空气冰凉刺骨,带着长白山深处特有的凛冽。
而就在出口不远处,两道人影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地徘徊、张望着。其中一个戴着眼镜,模样清秀俊朗,但此刻脸上写满了疲惫、担忧和急切,正是吴邪。另一个则身材微胖,动作却出乎意料的灵活,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多功能工兵铲,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扫视,充满了警惕,是王胖子。
“小哥!”
当张起灵那熟悉的身影拨开藤蔓,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视线中时,吴邪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所有的焦虑和疲惫仿佛在这一刻都被冲刷干净!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扑到张起灵面前,想伸手去抓住他的胳膊确认,却又似乎怕惊扰到对方,或者触碰到什么看不见的伤口,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只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声音因为激动和之前的呼喊而带着明显的颤音:“你没事吧?啊?怎么进去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都快急死了!还以为你……”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眼圈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王胖子也立刻凑了过来,咋咋呼呼的声音里充满了如释重负:“就是!我说小哥,下回这种摸金倒斗……呃,不对,这种深入敌后、单刀赴会的探险活动,能不能提前跟组织吱一声?打个报告也行啊!我跟天真俩人心呐,跟绑了窜天猴似的,忽上忽下,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张起灵面对两人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如同覆盖着冰雪的孤峰。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在吴邪泛红的眼圈和王胖子那夸张但真诚的表情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算是回应。没有解释,没有安慰,仿佛这漫长的分离和同伴的担忧,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
而这时,吴邪和王胖子那因张起灵安然归来而瞬间被喜悦填满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了紧随其后,从藤蔓之后相继走出的李莲花和白芷身上。
当这两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清晰地暴露在手电光柱之下时,吴邪和王胖子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极度的惊喜,如同被冻结般,僵硬地转变为了极度的惊愕和浓浓的、几乎化为实质的警惕!
李莲花那身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青色广袖长衫,布料看似普通,却在微弱光线下流淌着一种内敛的光泽,腰间悬着的那柄连鞘长剑(少师剑)形制古雅,带着一种沙场沉淀下的肃杀与文士般的优雅的矛盾结合。而他身旁的白芷,更是令人移不开眼——那一头如霜赛雪、毫无杂色的长发,并非衰老的灰白,而是一种透着生命力的、晶莹的银白,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松松绾着;她的容颜清丽绝伦,肌肤胜雪,眉眼间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仿佛来自远山的清冷与疏离,气质出尘脱俗,宛如从古画中走出的仙子,或是雪山之巅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这两人站在一起,与周围现代化装备(手电、冲锋衣、工兵铲)和原始山林环境,形成了一种强烈到近乎荒诞的视觉冲击!
“你……你们是……?”吴邪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将张起灵往自己身后更挡了挡,尽管他知道这个举动在小哥面前可能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但这是一种发自本能的保护欲。他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探针,充满了审视、疑问和难以置信,紧紧锁定在李莲花和白芷身上,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出任何一丝可能的破绽或威胁。这两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看这穿着打扮,绝对不是现代人!怎么会和小哥一起从那个连他都觉得诡异莫测的青铜门里出来?是敌是友?
王胖子更是反应激烈,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工兵铲,虽然那动作配合他微胖的身材显得有些滑稽,但他眼神里透出的戒备和凶狠却丝毫不假,瓮声瓮气地道,声音里充满了匪夷所思:“哟呵?这……这他娘唱的是哪出啊?青铜门里还附赠大变活人?还是……古代版的?”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尤其在李莲花腰间那柄一看就非凡品的古剑,以及白芷手中那个样式古朴、绣着奇异草药纹样的药囊上停留了许久,脑瓜子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两人的形象与他所知的各种传说、骗局或阴谋对上号。
气氛一下子从重逢的喜悦,跌入了冰点般的凝滞和紧张。手电光柱在四张脸上晃动,映出各自不同的表情:张起灵的淡漠,李莲花的平和,白芷的清冷,以及吴邪和王胖子那混合了震惊、警惕和浓浓疑问的脸。
李莲花将对面两人如同炸毛猫科动物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深知此刻自己二人形象之突兀,解释起来之困难。但他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温和从容。他上前半步,动作自然而优雅,对着吴邪和王胖子,依循古礼,郑重地拱了拱手,姿态舒展,带着一种浸润到骨子里的风雅古韵:“在下李莲花,这位是内子白芷。”他声音清朗平和,如同山间清泉,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感,“我等……乃意外流落至此,身陷那青铜迷城之中,险死还生,幸得张兄仗义出手,一路引领,方才侥幸脱困。”他言辞恳切,语气真诚,将姿态放得很低,既说明了处境(意外流落),点明了关系(受张起灵帮助),又表达了对张起灵的感激,让人很难立刻生出恶感。
“意外流落?”吴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这长白山深处,人迹罕至,是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核心区域更是危险重重,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到达,更别说那个隐藏得极深、诡异莫名的青铜门附近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意外流落”到这里?还穿着如此扎眼的古装?这说辞未免太过儿戏!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某种精怪,或者更糟……
王胖子更是直接嗤笑一声,工兵铲依旧没有放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哥们儿,编瞎话也得打个草稿吧?你俩这造型,这装备,说是来拍古装仙侠剧的我都信!可这地儿是拍戏的地方吗?说说吧,到底什么来路?跟着我们小哥从门里出来,有什么目的?”他刻意强调了“我们小哥”和“目的”,试图在气势上占据主动,同时用眼神示意吴邪保持警惕。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质疑和毫不掩饰的戒备,李莲花神色依旧温和,正准备继续解释,他深知初来乍到这完全陌生的地界,取得眼前这两位的信任,是接下来一切行动的基础。
然而,一旁始终沉默如同背景板的张起灵,却在此刻,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依旧平淡无波,却像是一块投入沸腾油锅的冰块,瞬间让所有嘈杂和质疑安静了下来。他看向满脸戒备的吴邪和气势汹汹的王胖子,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千钧重担般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们,不是敌人。”
短短五个字,从张起灵口中说出,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吴邪和王胖子脸上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警惕和浓浓质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肉眼可见地迅速消散、融化了大半。他们可以不相信任何人的巧舌如簧,可以怀疑一切不合常理的现象,但绝不会、也从未怀疑过张起灵的判断。这是一种历经无数次生死考验、用鲜血和信任浇筑而成的绝对信赖。既然小哥亲口说了“不是敌人”,那么至少在当前,这两个来历不明、打扮古怪的陌生人,是安全的,是可以暂时接纳的。
吴邪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长长吁出了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旺盛、几乎要压制不住的好奇心。他再次仔细地打量着李莲花和白芷,目光尤其在白芷那异于常人的、如同月华凝练而成的霜发,以及她那双清澈见底、却仿佛蕴藏着万古寒冰的眸子上流连,忍不住追问道:“那……那你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面?还有你们这身打扮……?”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两个看起来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人,是如何与那个神秘的青铜门产生交集的。
李莲花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笑,带着几分无奈和真诚。这确实是一个难以解释、甚至说出来也无人会信的问题。他只能选择性地透露部分信息,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吴兄弟,此事说来确实话长,且匪夷所思。我等亦不知具体缘由,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天地变幻,回过神来,便已身处那宏伟却凶险万分的青铜建筑之内,举目皆敌,步步杀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起灵,语气带着真挚的感激,“若非机缘巧合,遇见张兄,得其援手,指引生路,我夫妇二人,恐怕早已命丧于那些诡异机关与凶戾虫豸之口,尸骨无存了。”他这番话,避开了穿越的核心,强调了身处险境的真实和得到帮助的感激,语气诚恳,目光清澈坦荡,让人不由自主地愿意去相信他话语中的诚意。
白芷始终安静地站在李莲花身侧,如同他身边一株悄然绽放的雪莲。自始至终,她未曾开口言语,只是用那双清冷明澈的眸子,静静地、细致地观察着吴邪和王胖子,他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们身上那些从未见过的、奇特的装备(尤其是能发出强光的手电筒),以及周围这完全陌生的环境——冰冷的岩石,稀薄而凛冽的空气,远处隐约传来的、不同于中原的林木气息。这里的岩石结构、植被形态,都与她所熟知的世界截然不同,空气中那稀薄到近乎感察不到的天地灵气(或者说能量),更是让她心中那份关于“身处异世”的预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
王胖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刨根问底,比如你们到底是哪个朝代的人?怎么穿越的?等等一系列足以颠覆三观的问题。但张起灵却再次开口,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连珠炮:
“先离开这里。”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四周幽暗深邃、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危险的山壁裂缝,眼神深处带着一丝只有吴邪和王胖子才能读懂的了然与凝重。青铜门附近的区域,从来都与“安全”二字无缘,谁也不知道那些沉睡的东西是否会被彻底惊醒,或者是否有其他不速之客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而来。
吴邪和王胖子对张起灵的话,几乎是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绝对服从。
“对对对,先出去再说,这鬼地方阴气重的很,胖爷我浑身不得劲儿。”王胖子连忙附和,终于彻底放下了那柄一直举着的工兵铲,将其背回身后,还夸张地搓了搓胳膊,仿佛真的感受到了寒意。
吴邪也立刻点了点头,虽然满肚子疑问像猫抓一样难受,但还是强行压了下去,转而招呼李莲花和白芷:“那走吧,我们的临时营地离这儿不算太远。”他看了看李莲花那身显然不适合攀山越岭的广袖长衫,又看了看白芷虽然简洁却依旧裙裾飘飘的打扮,好意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关切,“这路不太好走,有些地方需要攀爬,两位……还请务必小心些。”
一行人不再多言,由张起灵默然走在最前,吴邪和王胖子紧随其后引路,李莲花和白芷跟在最后,开始沿着这条崎岖陡峭、布满了松动碎石和湿滑苔藓的山体裂缝,艰难地向上攀爬。
李莲花和白芷虽然初来乍到,对此地环境完全陌生,但两人皆是身负绝艺之辈。李莲花轻功卓绝,乃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婆娑步”,即便左臂经脉受损,内力消耗甚巨,此刻攀爬起来,依旧身形飘逸,落脚精准,在嶙峋乱石和几乎垂直的岩壁间借力腾挪,如履平地,看得前面的吴邪和王胖子暗暗咋舌。白芷虽不以刚猛内力见长,但身法之灵巧轻盈,更是超乎想象,她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足尖在岩石凸起处轻轻一点,身形便已翩然跃上数尺,裙摆拂过岩壁,不染尘埃,那姿态优美得如同山间精灵在起舞,竟比常年在各种险境中摸爬滚打的吴邪和王胖子显得还要轻松从容。
这让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吴邪和王胖子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啧啧称奇。看来这两人,绝非常人!这身手,这气质,恐怕真不是普通角色。
尤其是王胖子,忍不住又凑到吴邪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嘀咕道:“天真,看见没?就这轻功,这范儿,还有那姑娘标致得不像话的脸和那头邪门的头发……我看呐,八成真让你说中了,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里隐世不出、修炼有成的世外高人,不小心着了道,被卷进小哥这摊子事儿里了。”他自动脑补了一套合理的解释。
吴邪微微颔首,虽然觉得“隐世高人”、“修炼有成”的说法听起来还是有些过于玄乎,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但眼前这两人的确从长相、气质到身手,处处都透着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不寻常。他下意识地偷偷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虽然在这深山老林里早就没了信号,只剩下拍照和看时间的功能),借着身体的遮挡,动作飞快地对着李莲花和白芷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背影,偷偷拍下了一张虽然模糊但特征明显的照片,打算等有信号了,立刻发给他那神通广大的三叔,或者找个懂行的好好研究研究。
经过一番艰难的攀爬,一行人终于彻底爬出了那道深邃幽暗的山体裂缝。外面,是天光微亮、晨曦初露的清晨。长白山原始森林那苍茫雄浑的轮廓,在如同轻纱般的薄雾中若隐若现,空气清冷而凛冽,吸入肺中,带着一股草木和冰雪混合的清新气息,与裂缝底部那阴冷污浊的空气形成了天壤之别。
吴邪和王胖子那简陋的临时营地,就在不远处一片相对平坦、背风的山坳林间空地上。那里搭着两顶颜色灰扑扑、看起来颇为专业的防风帐篷,帐篷中间,是一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些许余温和白灰的篝火痕迹,旁边散落着一些包装袋和空罐头盒。
到了这片相对开阔、视线良好的安全环境,一直强压着好奇心的吴邪,终于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李莲花和白芷,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实际的问题:“李……先生,白姑娘,”他斟酌了一下称呼,尽量显得礼貌,“冒昧问一下,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需要帮忙联系什么人吗?或者,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地方?”他看这两人身无长物,除了随身兵器和一个药囊,连个最基本的背包都没有,实在不像是正常的登山客、探险者,甚至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他们如何生存、如何融入,充满了担忧和疑问。
李莲花和白芷闻言,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与凝重。
打算?他们连此地是何方世界,今夕是何年何月都尚未可知,对此地的风土人情、社会规则更是一无所知,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能有何打算?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却直指他们目前处境的核心困境。
李莲花沉吟片刻,俊雅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他看向吴邪,目光坦然,语气诚恳地说道:“吴兄弟,实不相瞒,我夫妇二人对此地……可谓是一无所知。亦是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如同无根浮萍。”他顿了顿,姿态放得更低,拱手道,“今日蒙张兄与二位仗义相助,已是感激不尽。若吴兄弟不弃,可否容我等在贵营地暂歇片刻,稍作调息,再图后计?”他这番话,既说明了自身的窘境,表达了感激,又提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请求,言辞恳切,目光清澈真诚,让人难以拒绝。
吴邪看着站在眼前的李莲花和白芷。一个温润如玉,气质谦和,即便身处如此窘境,依旧从容不迫;一个清冷如雪,风华绝代,安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成一格,与这充斥着现代化登山装备、压缩食品包装的营地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不让人觉得违和,反而有一种时空错置的奇异美感。他心一软,想到小哥刚才的确认,加上他自己那总是容易泛滥的同情心和好奇心,便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当然可以,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你们就先在我们的营地休息一下吧,别客气。正好天也快亮了,我们煮点热水,弄点东西吃,你们肯定也饿了吧。”
王胖子虽然觉得凭空多了两个来历不明、饭量未知的“古人”有点麻烦,储备粮压力山大,但看吴邪已经答应,小哥也默认(不说话就当默认了),也只好耸了耸肩,认命地开始翻找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嘴里习惯性地嘟囔着:“得,看来胖爷我这辛辛苦苦背上山的储备粮,又得无私贡献出来了……话说回来,你们吃这玩意儿习惯不?”他手里拿着几块用鲜艳锡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压缩饼干”和几个印着外文的“罐头”,表情有些纠结地递到李莲花和白芷面前。
李莲花和白芷看着王胖子手中那些从未见过的、包裹着奇异鲜艳“外皮”的“干粮”和“罐头”,眼中都清晰地闪过一丝茫然与探究。李莲花还好,毕竟江湖阅历丰富,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虽不认识,但还能保持镇定。白芷则是微微蹙起了秀眉,作为医者,她对入口之物向来谨慎,这些东西的材质和形态,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而张起灵,则早已默默走到一块较为平整、远离篝火灰烬的岩石边,如同之前一样,背靠着岩石坐下,曲起一腿,闭上了眼睛,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交谈、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他只是需要休息。只是,在他偶尔掀开那浓密眼帘的瞬间,那淡漠的目光会极快、极隐蔽地掠过李莲花左臂之前被变异尸蟞狠狠撞击、此刻依旧有些行动不便的位置,以及白芷那头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泛着一种近乎透明、不似凡尘之物的微光的如雪白发。
陌生的世界,充满未知的前路,以及这处临时的、由三个性格迥异却似乎并不怀有恶意的陌生人提供的容身之所。
李莲花轻轻握紧了白芷微凉而柔软的手,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同样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轻微回握。他抬眼,望向这片完全陌生的、被原始森林覆盖的雄浑山峦,感受着这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凛冽空气,再看看眼前这三个萍水相逢、却似乎即将与他们产生更多交集的新相识,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前路茫茫,云雾深锁。
但他们,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暂时离开了那令人窒息、充满诡异与死亡的青铜之门,踏上了这片看似真实、却同样迷雾重重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