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救灾委员会”的触角,比想象中延伸得更快、更紧。第二天清晨,天光依旧被那层不变的青紫色滤镜所笼罩,杨明远便带着几名手下再次登门。这一次,他们带来的不再是空泛的“登记”,而是具体的“配给清单”和“居住管理条例”。
小楼一层临时充作会议点的房间里,气氛凝重。周砚秋、苏锦娘以及据点里几个能主事的男人,面对着摊在破木桌上的文件,脸色都很难看。
杨明远依旧穿着笔挺的制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脸色苍白、安静坐在角落的婉清身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诸位,委员会是为了尽快恢复秩序,保障所有幸存者的基本生存。这份配给标准,是根据目前掌握的物资总量和人口普查数据科学制定的。成年男性每日压缩饼干150克,饮用水500毫升;妇女儿童酌情减少。药品、燃料等紧缺物资,需凭委员会特批条领取。”
他顿了顿,指向另一份文件:“至于管理条例,所有幸存者必须佩戴身份标识,未经许可不得随意离开指定区域。各据点需每日上报人员变动情况,接受委员会定期巡查。这是为了杜绝混乱,防止疫病流行,希望大家理解配合。”
周砚秋拿起那份配给清单,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点食物,连维持基本生存都勉强,更别提他们中还有伤员需要营养。而管理条例,简直是将他们软禁在此。
“杨理事,”周砚秋沉声道,“这点配给,恐怕不够。我们还有重伤员需要照料。而且,限制行动自由,我们如何寻找失散的亲人?如何自救?”
杨明远笑了笑,笑容公式化:“周先生,物资有限,只能先保障最低需求。重伤员可以上报,委员会会酌情安排……转移至集中医疗点。至于寻找亲人,委员会正在建立统一的寻人信息库,比你们盲目乱找更有效率。自救?在委员会的统一管理下,就是最好的自救。”
他的话滴水不漏,却将所有的控制权都收归委员会手中。所谓的“集中医疗点”,谁知道是什么地方?老彼得若被转移,生死难料。
“如果我们不接受呢?”周砚秋身后一个脾气火爆的年轻人忍不住道。
杨明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扫过那年轻人,带着一丝冷意:“非常时期,扰乱秩序、抗拒管理,等同于危害公共安全。委员会有权采取必要措施,包括……强制收容。”
赤裸裸的威胁。房间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以他们现在残存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掌握了“秩序稳定器”和武装力量的委员会抗衡。
周砚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最终却只能颓然松开。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眼神空洞的婉清,又看了看脸色灰败的苏锦娘,深知此刻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接受。”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杨明远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手下分发那种简陋的、印有编号的身份布条和第一天的配给物资——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压缩饼干和几瓶浑浊的饮用水。
“另外,”杨明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再次转向婉清,语气变得“温和”了些,“林婉清小姐,对吗?委员会对于在灾难中表现出特殊……韧性的人员,有额外的关照政策。如果你愿意,可以申请转移到条件更好的‘特殊人才安置区’,那里有更充足的食物和医疗保障。”
这话一出,周砚秋和苏锦娘的脸色顿时变了。这是明目张胆的分化!目标直指婉清!
婉清抬起头,迎上杨明远那看似关切实则探究的目光。她感到一阵恶心。这种“关照”,与陈世昌的贪婪何其相似,只是披上了一层更虚伪的外衣。
“多谢杨理事好意。”婉清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我在这里很好,需要照顾我的家人,哪里也不去。”
杨明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直接拒绝,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既然林小姐坚持,那便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安置区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没有再多说,带着人离开了小楼,留下压抑的沉默和那点可怜的配给。
“黄鼠狼给鸡拜年!”苏锦娘啐了一口,气得伤口又隐隐作痛。
周砚秋面色阴沉:“他是盯上婉清了。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只是觉得婉清有‘价值’。”他没有明说玉簪的事,但那是不言而喻的担忧。
婉清默默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硬饼干和浑水,没有说什么。失去了玉簪的感应,她对外界的危险变得更加迟钝,但最基本的警惕心还在。杨明远的“关照”,比刀枪更令人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据点里的生活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每日固定的配给只能让人半饥半饱,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楼宇周围狭窄的区域内。委员会派的巡逻队不时出现,眼神冷漠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像是在清点牲畜。
绝望和麻木的气氛在幸存者中蔓延。有人试图偷偷溜出去寻找更多食物或打探消息,但很快就被巡逻队抓回,遭到严厉呵斥甚至殴打,配给也被克扣。反抗的苗头被迅速掐灭。
婉清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二楼的小房间里,守着沈逸尘的遗体。周砚秋和苏锦娘想尽办法,终于找来了一副薄棺,将沈逸尘暂时安厝在楼后一小片荒废的空地里,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无法立起。婉清每天都会去那里呆坐很久,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说话,也不流泪,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她发间的那支白玉簪,始终沉寂。偶尔,在夜深人静,她独自抚摸簪身时,会恍惚觉得指尖似乎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暖意,但转瞬即逝,如同错觉。是心火未完全熄灭的余温,还是玉簪灵性复苏的征兆?她无法确定,也不敢抱有任何希望。
这天下午,婉清正坐在沈逸尘简陋的坟茔前,天空忽然下起了雨。不是正常的雨水,而是夹杂着细微灰色颗粒的、带着淡淡腥味的酸雨。雨水打在身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她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浸湿单薄的衣衫。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楼前传来。
她起身走回楼边,透过窗户看到杨明远又来了,正与周砚秋和几个幸存者对峙。原来是有两户人家的小孩发起了高烧,急需药品,但委员会以“药品配额已用完”为由拒绝发放,只给了几片毫无用处的维生素。
“你们这是要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吗?!”一个母亲哭喊着。
杨明远面无表情:“规定就是规定。委员会的资源要统筹分配,不能因为个别人而破坏秩序。或许……下次配给时会优先考虑。”
冰冷的推诿,激起了众怒。幸存者们情绪激动地围拢上去。
杨明远后退一步,他身后的护卫立刻举起了枪!
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婉清看到,杨明远的目光再次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计算,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忽然,他抬手制止了护卫,对周砚秋道:“周先生,维持秩序需要大家的理解。这样吧,这两个孩子的药,我可以特批。但作为交换……我希望林婉清小姐,能协助委员会完成一项小小的……‘调研’工作。只是问几个问题,关于……灾难发生时的某些异常现象。”
他终于图穷匕见!用药品作为筹码,目标直指婉清和她可能知晓的秘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婉清身上。那两户人家的父母眼神中充满了乞求。
周砚秋和苏锦娘脸色剧变,刚要开口阻止。
婉清却缓缓走出了楼门,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她看着杨明远,眼神平静得可怕。
“什么调研?”她问。
杨明远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只是一些简单的询问,关于……比如,林小姐是否见过一些特殊的发光体?或者,感受到过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这对委员会评估灾变原因很重要。”
他问的,分明就是指向玉簪和那些规则异象!
婉清沉默了片刻,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天,只有爆炸,火光,还有……死人。”
她将目光转向那两对焦急的父母,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语气依旧坚决:“孩子的药,你们可以拿去。但我不会去做什么调研。”
说完,她不再看杨明远瞬间阴沉的脸色,转身走回了楼内。
她用最直接的方式,拒绝了交易,也暂时保住了自己。但代价是,彻底得罪了杨明远,也将那两户人家可能获得的药品推远了。
回到房间,她脱力地靠在墙上,心脏怦怦直跳。刚才那一刻,她仿佛又感受到了久违的、需要独自面对危险的紧张感。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发簪。
指尖传来的,依旧是冰冷的玉石触感。
但不知为何,在那冰冷深处,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
是错觉吗?
还是……枷锁之下,微芒将现?
她不知道。
只知道在这座名为“秩序”的新囚笼里,斗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