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弹出的那枚边缘锋利的铜钱,如同冰棱硌在婉清掌心,寒意刺骨,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格杀令!陈世昌这是要赶尽杀绝!她咬紧牙关,几乎将唇瓣咬出血来,用尽残存的气力,背负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陈栓子,在贫民窟污浊的巷道里跌撞狂奔。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和近乎枯竭的精力,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抽动,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腥甜。
柳三针那扇破旧的木门,从未如此遥远,又如此令人渴望。
当她终于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板,踉跄着跌入那混合着草药与血腥气的狭小空间时,几乎直接瘫软在地。阿勇和另一名洪门兄弟惊呼着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陈栓子从她背上卸下,安置在屋内唯一空着的、铺着脏兮兮草席的角落。
“栓子哥!”阿勇看着陈栓子胸前那片凝固发黑的血迹和扭曲的手臂,声音都在发颤。
柳三针也被惊动,从他那破躺椅上支起身子,浑浊的眼睛扫过陈栓子的伤势,眉头皱成了疙瘩:“啧……外伤倒还好说,这内腑的震荡和那股子阴寒劲……又是那些鬼东西弄的?”他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几乎连呼吸都困难的婉清,咂了咂嘴,“你这女娃娃,真是走到哪儿,麻烦就跟到哪儿。”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慢吞吞地站起身,开始翻找他的瓶瓶罐罐和那包寒光闪闪的银针。对于这位“鬼医”而言,似乎只有伤势的难易程度,没有敌友的明确区分——只要付得起代价。
婉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柳三针熟练地清理伤口,接骨,敷上气味刺鼻的黑褐色药膏,又用银针刺入陈栓子周身大穴,引导药力,压制那股侵蚀生机的阴寒气息。整个过程,柳三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枯瘦的手稳定得可怕。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草药苦涩的气味中缓慢流淌。外面的天光透过唯一那扇小窗,在满是污渍的地板上投下移动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柳三针终于拔下最后一根银针,擦了擦手:“命保住了,但没个把月,别想下地。这股阴寒之气扎根很深,想彻底拔除,难。”
婉清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至少,人还活着。她挣扎着想道谢,却连发出声音都困难。
柳三针没理会她,目光转向里间那张木板床。沈逸尘依旧安静地沉睡着,呼吸平稳,脸色虽仍苍白,却不再带有死气。苏锦娘靠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也因体力不支而昏睡过去。
这间污浊、狭小、危机四伏的医馆,此刻竟成了风暴眼中唯一脆弱的避风港。然而,避风港的外面,猎犬的獠牙已然呲出。
“阿勇……”婉清用尽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外面……情况怎么样?”
阿勇脸色凝重地摇头:“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兄弟回来说,码头、车站,还有几个主要的出城路口,都多了不少生面孔,盘查得很严。南市这边,也有些陌生脸孔在晃悠,像是在找什么人。林姑娘,老乞丐说的恐怕是真的,陈世昌……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困兽犹斗。婉清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经脉和那枚光华内敛、仿佛陷入沉睡的玉簪。连续的恶战与消耗,已经触及了她的极限。逸尘虽生机重塑,但远未恢复;苏锦娘虚弱不堪;陈栓子重伤垂危……如今能勉强行动的,只剩下她、阿勇和另一名伤势较轻的洪门兄弟。
而敌人,隐匿在暗处,张网以待。
接下来的两天,是在极度压抑和警惕中度过的。医馆的门始终紧闭,众人轮流守夜,不敢有丝毫松懈。柳三针依旧每日给沈逸尘和陈栓子施针用药,对窗外隐约传来的搜查声和偶尔响起的枪声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事外。
婉清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调息恢复。地钥与星种的力量在缓慢滋长,但玉簪依旧沉寂,仿佛那次隔空引动归藏之力净化“源血”,耗尽了它积攒的灵性。她尝试过沟通,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温润的虚无。
第三天傍晚,一直昏睡的沈逸尘,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守在他床边的婉清立刻惊醒,俯身过去。
“……婉……清……”
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却清晰地将她的名字缠绕在唇齿间。
婉清的心脏猛地一跳,紧紧握住他微微抬起的手:“逸尘?我在!我在这里!”
沈逸尘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双眼。那双曾映照星海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带着初醒的茫然与深深的疲惫。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昏暗的屋顶,最终,定格在婉清近在咫尺、写满担忧与欣喜的脸上。
“……不是……梦……”他扯动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牵动了未愈的伤势,引发一阵低咳。
“别动!”婉清连忙制止他,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沈逸尘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微弱,却带着真实的温度。他闭了闭眼,似乎在适应苏醒后的虚弱,也似乎在努力整理混乱的记忆碎片。归藏核心的最终之战,兄长沈逸风的背叛与死亡,自己神魂濒临湮灭的绝望,以及……那在无边黑暗中,始终牵引着他、温暖着他的,属于婉清的气息与意志。
“辛苦……你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沉甸甸的四个字。他能想象,在他沉睡的这些时日,她是如何独自背负着一切,在绝境中为他挣得这一线生机。
婉清摇头,泪中带笑:“只要你醒来,一切都值得。”
沈逸尘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他看到了一旁椅子上昏睡的苏锦娘,看到了角落里重伤昏迷的陈栓子,看到了守在门边、神色憔悴却目光警惕的阿勇,也看到了那个蜷缩在破躺椅上、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枯瘦老者。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也变得更加沉重。他苏醒得不是时候,外面的局势,恐怕已恶劣到极点。
“我们……在哪里?”他声音沙哑地问。
“在南市,柳三针柳大夫的医馆。”婉清轻声回答,简单将逃离霞飞路76号后的情况告知了他,包括陈栓子为掩护她重伤,以及陈世昌下达格杀令,他们目前被困于此的窘境。
沈逸尘沉默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尝试调动体内力量,却发现如同泥牛入海,十不存一,甚至连坐起身都异常艰难。重伤初醒,他比婉清更加虚弱。
“七日……之限……”他忽然想起柳三针之前的诊断,看向婉清,眼中带着询问。
“已经解决了。”婉清握紧他的手,将玉簪隔空引动归藏之力、净化“源血”为他重塑生机的事情,简略道来。
沈逸尘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深深的动容与后怕。他凝视着婉清发间那枚看似普通的玉簪,又看看她苍白憔悴却眼神坚定的面容,心中涌起万千情绪。他何其有幸,能得她如此倾力相护。
“接下来……有何打算?”他问道,声音虽弱,却已带上了属于他的那份冷静与决断。
婉清看着他那双恢复清明的眼眸,心中稍安。无论前路如何,至少,她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了。
“必须先离开这里。”她低声道,“柳大夫这里虽能暂避,但绝非长久之计。陈世昌的网正在收紧,我们必须在他找到这里之前,突围出去。”
“如何突围?”沈逸尘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栓子重伤,苏编辑虚弱,你我也……力量未复。”他顿了顿,看向婉清,“玉簪……还能动用吗?”
婉清轻轻摇头,指尖拂过簪身:“自那日之后,它便一直沉寂,似乎在自我修复。”
希望似乎再次变得渺茫。敌暗我明,力量悬殊,退路被封。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躺椅上的柳三针,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明天,是第七天。”
婉清和沈逸尘同时一怔,看向他。
柳三针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在自言自语:“那小子的蚀魂咒,虽然被强行化解,但神魂与肉身剥离太久,又经此重创,看似苏醒,实则根基浮摇。七日之内,若不能找到一处绝对安全、且灵气充沛之地静养稳固,轻则修为尽废,重则……神魂再次溃散,回天乏术。”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声音渐低:“这沪市……符合条件的地方,不多咯……”
话音落下,医馆内陷入一片死寂。
刚刚燃起的微小希望,再次被残酷的现实扑灭。
七天,原来并未真正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利刃再次悬于头顶。
绝对安全、灵气充沛之地?在这被陈世昌势力笼罩、烽火连天的沪市,何处可寻?
婉清与沈逸尘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绝。
绝境,似乎从未远离。而突围与求生之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也更加紧迫。
夜色,再次笼罩了这间危机四伏的医馆。而黎明到来之时,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