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金辉无力穿透茂密的芦苇,只在沙地空投下斑驳的光点,如同垂死者涣散的瞳孔。婉清昏迷在沈逸尘怀中,气息微弱,脸色透明得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那枚玉簪静静地簪在发间,裂痕狰狞,再无半分光华。陈栓子俯卧一旁,后背箭伤处的青紫虽未继续蔓延,但那僵死的黑色依旧触目惊心,他如同被冻结在生死边缘,仅靠婉清以巨大代价换来的那一线法则之力维系着最后的“存在”。
阿勇撕下衣襟,蘸着浑浊的河水,笨拙而小心地擦拭着婉清嘴角干涸的血迹,又查看陈栓子的情况,眉头拧成了死结。绝望如同这芦荡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必须离开这里。”沈逸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目光扫过四周,“白面人虽遁走,但未必远去。那放冷箭的也不知藏在何处。此地刚经历大战,气息混乱,不能再留。”
阿勇点头,看着两个昏迷的同伴,面露难色:“沈先生,您和林姑娘都……我一个人,恐怕……”
“我还能走。”沈逸尘打断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他本就重伤未愈,方才又经历大悲大惊,心力交瘁,已是强弩之末。
阿勇连忙扶住他。两人相顾无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无力。
最终,阿勇将婉清背在背上,用撕成的布条牢牢固定。沈逸尘则咬着牙,半背半拖,将陈栓子沉重的身躯架起。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泥泞吞噬着脚踝,芦苇的利叶划过皮肤,留下细小的血痕。
他们没有明确的方向,只能凭着本能,向着与白面人遁逃相反、且芦苇似乎更加茂密的方向艰难挪动。手心的青铜碎屑已彻底失去感应,变得与普通铜屑无异。那神秘的指引,仿佛随着婉清的昏迷和玉簪的损毁而中断了。
天光渐暗,暮色如同墨汁般浸染着芦荡。他们找到一处芦苇格外高大密集、形成天然屏障的角落,再也走不动了。阿勇将婉清和陈栓子小心放下,自己则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沈逸尘靠在一簇粗壮的芦苇杆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他看了一眼昏迷的婉清,又看了看气息微弱的陈栓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学识、智谋,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水……还有一点干粮……”阿勇解下腰间那个用油布包裹、所剩无几的水袋和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烙饼。
沈逸尘摇了摇头,他现在没有任何胃口。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但他知道,这点水必须留给更需要的人。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没有月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芦苇摇曳的沙沙声,如同亡魂的絮语。寒冷随着夜露降临,浸透他们单薄湿透的衣衫。
“阿勇……生堆火吧……”沈逸尘牙齿打着颤说道。他需要光亮,需要温暖,更需要驱散这蚀骨的黑暗与恐惧。
阿勇犹豫了一下,生火会暴露位置,但看着沈逸尘冻得发青的嘴唇和昏迷同伴的状态,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找来一些相对干燥的芦苇根和枯叶,用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一小堆篝火。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火光映照着婉清毫无血色的脸和陈栓子后背那狰狞的箭伤,更显凄凉。
沈逸尘靠在芦苇杆上,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思绪却飘向了远方。福伯决然赴死的背影,陈栓子扑身挡箭的瞬间,婉清引动鼎阵时那决绝而璀璨的身影……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家仇国恨,挚友重伤,红颜昏迷,自身濒危……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所谓的“归藏”、“钥匙”、“归墟”,又到底是什么?值得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吗?
他感到一种深沉的迷茫。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婉清,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林姑娘!”沈逸尘和阿勇同时精神一振,连忙凑了过去。
婉清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涣散和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她看到沈逸尘和阿勇关切的脸,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空空如也、经脉刺痛的状态,以及发间玉簪那死寂般的沉重,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栓子……哥……”她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
“暂时……稳住了。”沈逸尘连忙道,心中却是一沉,婉清的状态比想象的更糟。
婉清费力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陈栓子,感受到他那被强行锁住的、极其微弱的生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尝试调动一丝力量,却发现丹田那滴混沌能量几乎感应不到,玉簪更是如同凡铁,毫无回应。
代价……太大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
“我们……在哪里?”她问,声音依旧微弱。
“还在芦荡里,具体位置不清楚。”阿勇答道,“暂时安全,但撑不了多久。”
婉清沉默了片刻,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极其淡薄的归墟死气和鼎阵镇封之力的余韵,又看了看那堆小小的篝火,忽然道:“火……熄掉……”
沈逸尘和阿勇一愣。
“白面人……或许能感应到能量的异常……普通的火……也可能成为信标……”婉清断断续续地解释。
阿勇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用泥土将篝火扑灭。周围再次陷入冰冷的黑暗。
失去了火光,寒冷和恐惧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多了婉清醒来的这一丝微弱的希望。
“必须……找到……能彻底解毒……或者……稳定伤势的地方……”婉清在黑暗中低声说道,像是在对同伴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栓子哥……撑不了太久……我……也是……”
沈逸尘心中苦涩,他又何尝不知?可是,在这茫茫芦荡,强敌环伺之下,何处是安身之所?何处有救命之药?
就在这时,婉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黑暗中某个方向。并非之前青铜碎屑指引的西北,而是偏向东北。
“那边……水汽……不一样……有……一丝……极淡的……生气……”她凭借着混沌琉璃身残存的本能和对天地气机的敏感,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那并非灵药的气息,更像是……某处水源或者地脉节点散发出的、相对纯净的生机。
对于此刻油尽灯枯的他们而言,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是救命稻草。
“去看看……”婉清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别动!”沈逸尘连忙按住她,“我和阿勇去!”
他和阿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意。阿勇将匕首递给沈逸尘防身,自己则拿着那根青铜鼎耳,两人凭借着婉清指出的模糊方向,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摸黑向东北方向探去。
黑暗中,芦苇如同鬼影幢幢。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险。
婉清独自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泥土,听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感受着体内空乏的剧痛和玉簪死寂的沉重。她抬起头,透过芦苇的缝隙,望向那片被硝烟和迷雾笼罩的、无星无月的夜空。
前路茫茫,生机渺茫。
但她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放弃。
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试图调动力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最深处,如同冬眠的动物,最大限度地降低消耗,保留着那最后一点……可能燎原的星火。
等待,或许是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等待同伴的探查结果,等待自身一丝一毫的恢复,也等待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转机。
芦荡深处,夜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