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港口弥漫着咸腥的海风,福洛斯单手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喘气:“累死我了……谁想到,这些东西居然要我自己搬啊……”
他身后那辆黑色马车上,一大块黑布盖着鼓鼓囊囊的物资,布料下时不时还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这些鬼东西,让我来看看到底都是些什么?”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伸手猛地拉开黑布。
里面堆满了奇奇怪怪的物品:几个形状怪异的金属装置、一卷卷泛着微光的丝线、还有几个贴着符文的陶罐。
他在里面翻来翻去,眉头越皱越紧:“这都是什么啊!调查局那群家伙是不是故意整我?带这些破烂去江云镇能有什么用?”
楚月棠和楚月明站在一旁,看着这位夜枭先生手忙脚乱的样子,交换了个眼神。
楚月棠强问道:“夜枭先生,您确定这些都是任务必需品吗?”
福洛斯头也不抬,继续在杂物堆里翻找:“理论上是……那群老古董说这些东西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但我怎么看都像他们随手塞进来的垃圾呢。”
说着,他举起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复杂的纹路:“比如这个,说是能探测夜族能量波动,可我上次用它找餐厅都能指错方向。”
好不容易将物资整理好,他跳上马车驾驶座,扬了扬手中的缰绳。
“上车!”他催促,“天黑前到你们家。”
两人分别坐在他两旁,马车正沿着蜿蜒的路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楚月棠望着远处渐渐显现的熟悉的古城墙轮廓,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那个……福洛斯先生。”她犹豫着开口。
福洛斯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可以叫‘父亲大人’,至少在进城镇前要先适应这样的叫法,演给外人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平时就不用了,让你们一起过来也是为了调查枪击案。”
“枪击案?我母亲出发前发生的事?”楚月棠问。
“是的,一个崇拜夜族的极端组织。”福洛斯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的路,“他们相信通过献祭拥有相关血脉的后裔能唤醒沉睡的王,不过规模并不大。”
楚月明突然插嘴:“所以爸妈是被……”
“不完全是。”福洛斯摇头,“你母亲的船难确实是个意外,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这个组织借机散布谣言说你们全家都遇难了。”
他顿了顿:“这样更方便他们找漏网之鱼。”
楚月棠内心纠结:“为什么现在才来这里。”
“因为证据。”福洛斯终于转过头,银灰色的眼瞳在泛着冷光,“我们要确凿证据才能行动。”
他忽然勾起嘴角,“不过现在有你们这两个‘死而复生’的证人在,事情好办多了。”
马车驶过南门,背着步枪的守卫只是随意瞥了眼就放行了。
楚月明好奇地东张西望:“他们不查什么证件吗?”
“查啊。”福洛斯潇洒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件在他眼前晃了晃,“但谁会怀疑去带着两个孩子回家的父亲呢?”
“原来……不用吗?”楚月明问。
福洛斯此时内心正想着他出发前组织给自己的话。
黑暗的地下室里,一个男人正往自己的胸前挂上徽章:“这次行动不一般,危险程度都不是历次行动可以比拟的,两个拥有特殊血脉的人会临时和你成为一个家庭,将它查个水落石出,拜托你了……”
他无声应了一句:“遵命……”
他回头望着身旁两个天真的孩子,郁闷到了极点,他自己也感觉挺悬……但想起作为被组织寄予厚望的高级特工,他又振作起来。
他内心经历多么猛烈的风暴,他的外表平静如水,福洛斯猛地转头,差点把缰绳甩出去:“想开一点,没准那些守卫就是我们安排的人呢?”
楚月明好奇地凑过来:“这次要回到我们的家,就是为了调查那件事?”
“一部分原因吧。”福洛斯点点头,“作为你们父母生前活动的重要地点,关键线索很可能就在这,而且……”他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月王很可能和这里也有联系,也许……你们体内的血脉原因?”
他嘴角微微上扬,对自己好像充满了自信,内心想着:加油啊,福洛斯,你虽然只有24岁,可你也要将这个父亲角色演好……
“那你的家在哪里啊?”楚月明问,他的嘴巴里好像永远都有问题。
“家嘛……”福洛斯眼睛瞥向另一边,盯着路边回家的一些人,“我不是奉国人,我父母按你们的说法都是外国人,我也应该是外国人,只是……我一出生就在苏州,所以将中文说得这么流利。”
马车在街上驶过,引起一撮撮人看着,他内心又在忍不住想着一些什么,他想起了组织出发前跟他说:“他们只是你的工具,演好你的角色。”
楚月棠忍不住笑出声:“战舰上您说您是‘特工第一名’,呃所以您真的是特工第一名?该不会是倒数第一吧?”
楚月棠看着他的脸仿佛阴沉下来:“抱歉……抱歉……”
福洛斯不再理他们,他们也不去打扰开车的福洛斯,他们看着外面,从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中迅速找回了记忆。
忽然的暮色像泼翻的蓝墨水般漫过屋檐时,福洛斯在楚家老宅的门前站成了一柄出鞘的刀。
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斜斜地切在马车的黑布上。
楚月棠注意到这个男人的站姿很特别,他左脚微微前踏,右手自然下垂却始终保持在距口袋十五厘米的位置,像是随时准备拔枪,又像是随时准备拥抱谁。
一个老妇人在街角转了过来,眯着眼睛,望着下马车的楚家姐弟,越看越不对劲。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脚步蹒跚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福洛斯没回头,他听见背后楚月明好像倒吸气的声音,也听见老妇人踉跄脚步里藏着左腿旧伤的隐痛。
这些声音仿佛在他脑海里自动转化成数据:女性,65-70岁,身高约158cm,右膝关节炎患者。
“这位是?”他转身时已经挂好微笑,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楚月棠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表情像是精心调试过的仪表盘,每个弧度都精确到毫米。
老妇人走到近前,伸手指着姐弟两人,声音颤抖:“你……你们是……”
她上下打量着一旁的福洛斯,又看了看姐弟两人,满脸疑惑:“这两个孩子……怎么看着这么像楚家的少爷小姐?不是在海难中……”
楚月棠支支吾吾,望着她笑。
福洛斯见状,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老人家您好,您是?”
老妇人枯瘦的手抓住福洛斯袖口时,他闻到了廉价雪花膏的混合气息,这个味道让他想起在海边见过的渔妇。
“他们不是早就没了?”老人浑浊的眼珠仿佛闪着泪光。
福洛斯笑了,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如果忽略他瞬间绷紧的咬肌的话。
“您看。”他从西装内袋掏出皮夹,“这是我们的合影。”
照片背景里模糊的船影标注着“普拉特德索”号,中间是他们三人的合影。
“一个月前。”福洛斯的食指轻点照片,现在还看不出这是个能徒手拧断人脖子的主,“我是在海边发现他们的,无依无靠,身边也没个大人,我上前一问才发现他们父母都已经……”
他故意顿了一下,露出委婉的神情:“在外面受了很多的苦,我并不忍心看他们流落街头,现在法律上,我是他们的养父。”
两句话说得行云流水,脸不红心不跳,仿佛是背草稿,两人站在身后都被他的演技惊呆了。
“不愧是特工,编起故事来如此厉害……”楚月棠低声对弟弟说。
老妇人又问了几个问题,他都回答了,信以为真的老妇人拉过福洛斯的手,感激说道:“真是个好心人啊,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现在是平安无事的……”
和她谈了几句,福洛斯微笑着摆手,示意要进去了,老妇人回头,走了。
只见福洛斯缓缓来到紧闭的华丽的大门前,上面是一个黄铜锁,他站在门前,感觉愣了好久。
楚月棠还以为他是打不开锁,很抱歉说了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其实开锁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楚月棠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才仿佛反应过来,不知道用什么法子,一分钟内打开了。
楚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福洛斯最后一个进屋,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座钟的钟摆在慢悠悠地摇晃。
楚月棠站在玄关,手指去蹭了蹭墙上,像是确认这里还是不是记忆里的样子。
楚月明已经快步跑到更深处,直奔自己房间去了。
福洛斯没出声,靠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又出去从马车上取出一个包着油纸的方盒子。
拆开时,他眉毛微微一挑,居然是台崭新的电视机,带着锃亮的木质外壳和圆润的旋钮,这玩意儿可不便宜,局里这次倒是大方。
他蹲在大厅的方桌旁开始组装天线,电视机后头连着一堆缠得乱七八糟的电线,他得一根根理清楚。
桌角放着电话,漆面有些剥落,但还能用,福洛斯顺手把电话线也接上,转盘拨号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一旁的房间内传来抽屉拉开的声音,接着是轻轻关窗的响动。
电视机接通电源后,屏幕亮起一片雪花,沙沙的噪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明显,福洛斯调了调天线,画面渐渐稳定,但没节目,只有一片灰白的测试图案。
他并不意外,这电视本来也不是用来看节目的。
他伸手到电视机背后,摸到一个隐蔽的凹槽,轻轻一按,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变成了跳动的密电码。
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接着是楚月明打了个喷嚏,灰尘估计呛到他了,福洛斯嘴角动了动,只是低头继续摆弄设备。
他又从外面拿出一个便携式短波电台,摆在楚月棠母亲的卧室里,接好电源和天线,调频旋钮转动的沙沙声和电视机里的电码声混在一起,有种奇怪的和谐感。
没人说话,姐弟两人在房间里翻着旧物,福洛斯在调试设备,各忙各的,却又微妙地维持着某种平衡,就像这房子沉默,但并非空荡。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
福洛斯伸手拧开桌上的煤油灯,暖黄的光晕在房间里晕开,他看了一眼怀表,距离预定的联络时间还有半小时,足够他调试完电台,也足够那对姐弟在无人打扰的角落里,找回一点过去的影子。
“喂。”楚月明缓缓在身后碰了一下他的手腕,他缓缓回头,“怎么了?”
“不用吃饭吗?”楚月明撇着嘴。
他这才想起来,外面天色已经这么暗了,比他预想的要快,这不能怪他,毕竟是第一次执行这种特殊的任务。
“要我做饭吗?”他尬笑着说,“也不对吧,一个月了……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
福洛斯坐在了长椅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银灰色的眼神居然有了一丝慌张。
他盯着两个饥饿的人,大脑飞速运转着72小时生存法则……压缩饼干、应急水源、高热量巧克力……但这些标配的物资显然不适合摆在餐桌上。
“所以……”他缓缓转身,银灰色的眼睛扫过身后两个眼巴巴盯着他的孩子,“你们的意思是,现在、立刻、马上,需要吃饭?”
楚月明用力点头,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楚月棠抿了抿嘴,好像猜中了他什么,小声补充:“最好是热的。”
福洛斯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24岁,可以说调查局最年轻的高级特工,精通七国语言、擅长近身格斗、30秒内拆卸任何型号的枪械,现在却要面临职业生涯中极为严峻的挑战:喂饱两个饿得眼睛发绿的小孩。
“理论上,”他揉了揉眉心,“我们可以在72小时内不进食,只要保证水分摄入……”
“但我们会饿死。”楚月明打断他,眼神里仿佛写满了“你是魔鬼吗”。
“该死……后勤部那些人怎么搞的……”福洛斯张了张嘴,又闭上,他的大脑里,特工逻辑和现实需求正在激烈交锋……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伸手去解西装扣子:“行吧,我去买……”
“太好了!”楚月明欢呼一声,突然从背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布质购物袋,啪地塞进福洛斯怀里。
福洛斯低头看着怀里的纸袋子,他的表情凝固了。
堂堂高级特工,现在要穿着围裙,提着纸袋,像个家庭主妇一样出门买菜?
他手指捏紧了袋子边缘,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高处观察的同僚们要是知道他第一天在执行任务期间沦落到这个地步,怕是要笑到从狙击点上摔下来。
他闭了闭眼,耳边突然响起出发前上司的话:“记住,你现在是个父亲了……现在是个父亲了……”
“算了。”他一把抓起购物袋,动作凶狠得像在拎犯罪分子的衣领,“我去碰碰运气。”
推开门的那一刻,夜风拂过他的脸,福洛斯低头看着自己:西装革履,手里却捏着个可笑的袋子,这搭配荒谬得让他想笑,他目光微微向下移,脸好像瞬间黑了下去……
台阶上,一个崭新的菜篮静静地摆在那里,里面堆满了新鲜蔬菜,旁边还放着一袋米。最上面,贴着的一张纸条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这是……”他踢了踢菜篮边缘,土豆滚出来砸在皮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油纸包着的大米散发着新米的清香。
福洛斯弯腰摘起纸条,借着门口的灯看清了上面的字迹:抱歉,忘准备食物了,这是一些蔬菜和大米,肉类我们之后会提供的,请见谅……
他的脸彻底黑了,但下一秒,他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算了,至少不用提着这个袋子出门了。
他拎起菜篮转身回屋,关门时听见楚月明欢快的声音:“有吃的了?”
福洛斯低头看着满篮子的食材,陷入沉思。
本想看一看他做饭的样子,可当看到他静静站立在擦干净的灶台前,手仿佛握着军刀,睁着大眼睛的姐弟两人缓缓向后退去。
“看好了,这叫‘特工级刀工’。”他回头一笑,手腕翻转,削皮的土豆在刀锋下变成透明的薄片,像被施了定身咒的雪花。
楚月明眼睁睁看着那把菜刀仿佛变成军刀,将胡萝卜切成薄片,就算滚烫的菜汁溅到他身上,他也仿佛失去了感觉。
他单手颠勺的样子像在操作精密仪器,楚月棠盯着他把生抽当料酒倒进锅里,却在汤汁收浓时精准地撒上一把白芝麻。
厨房很热闹,但又说不上哪里很热闹,毕竟姐弟两人只是在门口呆呆看着,里面的福洛斯似乎将这里变成了他的艺术创作室。
三道菜摆上餐桌,粥也煮好了。
“尝尝看。”福洛斯一边说,一边清洗着刀,楚月明舀起一勺粥,忽然被烫得跳起来:“好……好烫!”
福洛斯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姐弟俩争抢着煎蛋,煤油灯的光晕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看向楚夫人的房间,距离联络时间还有七分钟。
福洛斯垂眸,银灰眼眸里翻涌的情绪转瞬即逝。
他蹭了蹭袖口,然后将掌心的水渍擦干净,迈步走向餐桌时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那是藏在腰间的手枪与金属扣碰撞发出的响动。
“我习惯执行任务前保持清醒的头脑。”他扯松领带,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衬衫上的纽扣。
楚月明满嘴塞着煎蛋,含混不清地嘟囔:“可您刚才不是说这是特工级料理吗?特工都不吃自己做的饭?”
福洛斯的手指突然停在半空,银灰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说到任务,我需要了解一下。”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你们还记得那天袭击发生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刺耳的枪声,弟弟咳出的鲜血,翠儿手臂上狰狞的伤口,还有那个那个像鬼魅般突然出现,持枪与另一方对射的女人。
楚月明脸色煞白:“她穿着黑色风衣,头发很长,我觉得我在房间里还看到了一些东西……”
福洛斯猛地回身:“看到了什么?在哪里看到的?”他的声音忽然快得吓人,“在什么地方?”
楚月明缓缓指向自己的房间:“好像在那里看到了……就好像……”他记忆突然回来了。
“月亮在哭……流下白色的泪,在天空粉碎,汇聚成河,流向大海。”
福洛斯踏入楚月明的房间,脚步轻得像猫。
月光透过窗棂,他的指尖抚过窗台,沾上一层薄灰,却在某个角落突然顿住。
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反复刮擦过。
墙纸的接缝处微微翘起,他轻轻掀开,后面露出几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被拙劣地擦拭过。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有意思……”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仿佛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落注视着他。
福洛斯猛地回头,却只看见衣柜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
他快步退出房间,反手带上门:“听清了,今晚别睡那里面,我会调查……”
话音未落,电报机突然发出急促的“滴滴”声,福洛斯脸色骤变,他以惊人的速度冲向房间,差点撞翻桌上的煤油灯。
“幸好没有迟到……”他单膝跪在电报机前,手指弹跳如飞,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
与此同时,在欧斯坦高级学院的普通宿舍里,穿着睡袍的普拉秋斯看着两个空荡荡的床位,眉头微皱:“听人说,他们今天突然被带走了。”
塞里斯在两个人拼起来的大床上滚来滚去:“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会被带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