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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到来了,窗外暴雨初歇,湿冷的空气从窗缝渗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根孤独的蜡烛,烛火在黑暗中平静燃烧,将蒋昭玄的影子投在墙上。

他站在桌前,面前是一台漆黑的电话机,转盘上的数字烛光下清晰可辨,听筒被他握在手中,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

短暂等待后,电话接通了。

“父王。”他开口。。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淡淡的“嗯”,随后是沉稳的嗓音:“情况怎么样?”

蒋昭玄身体向后靠上桌沿,闭了闭眼,听筒紧贴耳侧:“还行。”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们的军舰把东山地区的一座油厂轰爆了,里面有上千吨储油,火势很大,港口不少设施也受损严重。”

“不过官兵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投入抢救,大部分设备这时候已经更换完毕。”他语气平静,“至于那座油厂……本来是最难救的,但突然的大暴雨反倒把火势压下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后传来蒋承稷略带笑意的声音:“这是吉兆。”

蒋昭玄嘴角扬了扬,没接话。

“军队的情况呢?”蒋承稷问。

“近卫第一师已经全部抵达漳州,加上原本的驻军,现在全市守军接近两个师的规模。”蒋昭玄回答,“补给线畅通,装备和物资供应稳定,一切都在掌控中。”

“很好。”蒋承稷声音透着欣慰,像是一位寻常的父亲在关心远行的儿子,“你做得很不错。”

蒋昭玄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别松懈。”电话里的语气稍稍严肃,“局势瞬息万变,你是大吴世子,未来国君,肩上担子不轻。”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蒋昭玄低声道。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随后蒋承稷问道:“这个点打电话来,还有别的事?”

蒋昭玄睁开眼,烛火在他眸中跳动。

“有。”他声音沉了沉,“昨天中午出了点状况。”

“说。”

“上千暴民冲击指挥所,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也很蹊跷。”蒋昭玄语气平静,“我被迫下令武力镇压。”

他又补充道:“非常蹊跷。”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微微一顿:“这事我已经听别人汇报过了。”片刻后,又缓缓开口,“确实蹊跷。”

声音里没有责备,甚至带着一丝认可,仅此而已,作为一国之君,电话里的他比谁都清楚,有些事不是单纯对错能判定的。

蒋昭玄握紧了听筒:“那些人里不少都带了枪,他们先开枪打死了我们一名士兵,我才下令还击的。”

“我明白。”蒋承稷淡淡道,“底层的事,有时不是我们能完全掌控的。”

蒋昭玄没说话,只是听着父王在电话那头分析局势,声音那么冷静,仿佛在讨论一场棋局,而非血腥的镇压。

待蒋承稷说完,蒋昭玄才再度开口:“还有一件事。”

“讲。”

“今晚我和斯卡德堡那边的人见了面,他们主动派人过来。”蒋昭玄声音压得更低,“局势和我预想差不多,他们确实不想打,希望我们双方妥协,换取和平。”

他将皮克尔斯提出的条件一一汇报,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蒋昭玄耐心等待着,烛火在他面前静静燃烧,蜡泪正缓缓堆积。

终于,蒋承稷开口了,语气若有若无:“这些条件,你能接受吗?”

蒋昭玄眸光微动,他知道这是父王的考验。

“现在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已经开放通商。”他缓缓道,声音沉稳,“我们一直坚持的有限通商政策也不是不能改。”

他没直接回答“能”或“不能”,而是给出了一个模糊却足够清晰的暗示:可以接受,但必须掌控主动权。

电话那头,蒋承稷似乎笑了一声,很轻,几乎难以察觉。

“你累了没有?”他突然问,语气缓和下来,像是寻常的关切。

蒋昭玄原本靠在桌沿的腰背倏然挺直,仿佛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疲惫,回答很干脆:“不累,虽然事务繁多,但这是我的职责。”

这个军事总督的职位,也是他主动向父王请命的,既然接了,就不会退缩。

电话里又说:“那这里交给你负责了,如果有突发状况,我允许你动用特殊的手段,只是关于他们派来的人所提到的一些条件、计划和部署,你要谨慎点,这可能是敌人的计谋。”

蒋昭玄说:“我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他们主动朝我们泄露情报,是诚意还是阳谋,看时间了。”

电话那头,蒋承稷只是说:“好,那你早点休息。”

“是,父王也保重。”电话挂断,听筒放回座机的刹那,房间里再度归于寂静,烛火依旧燃烧,蜡泪堆积如山,蒋昭玄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他突然伸手,再次拿起听筒,快速拨动转盘,电话接通得很快,仿佛蒋承稷一直在等。

“抱歉了,父王。”蒋昭玄声音低沉,“想起还有一事。”

“说。”

“关于昨天中午的暴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才刚刚组织语言,“我越想越觉得蹊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后传来略带疑惑的声音:“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蒋昭玄深吸一口气:“第一,时间点太巧,我到漳州第二天,暴动就爆发,像是算准了我的行程。”

“第二,人员构成异常,那些人有枪,但枪法极差,像是临时凑数的地痞,所以并非训练有素的叛乱分子。”

“第三,行为逻辑矛盾,他们先开枪,却又在镇压时毫无组织,我们损失一名士兵后,镇压他们时几乎是零伤亡,他们一触即溃,像故意送死。”

他一字一句道:“这不是普通的暴动,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电话那头说:“你的意思是?”

“肯定是有人想借这场暴动达到两个目的。”蒋昭玄声音冷了下来,“一是试探我的反应,二可能是制造‘世子残暴镇压平民’的舆论,削弱我的威信。”

沉默,长久的沉默。

蒋承稷声音压得极低:“摄政王会议和内阁里,有人参与?”

蒋昭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道:“父王,我应该向您道歉。”

“道歉?”

“出发前,我在福州抓了林淮安。”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悔,“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的贪腐案,但现在看来……我好像打草惊蛇了。”

电话那头,蒋承稷的语气陡然严肃:“说清楚。”

“林淮安泄露黄金储备数据,表面是贪污,实则是在为某个集团铺路。”蒋昭玄语速加快,“这个集团可不简单,可以知道他们勾结外国银行,操控军需采购,甚至可能渗透了内阁和摄政王会议。”

他顿了顿:“昨天的暴动,就是他们的反击。”

他趁势提出建议:“父王,战争将至,我建议将摄政王会议与内阁合并,实行‘战时集权’。”

“理由?”

“因为效率。”蒋昭玄斩钉截铁,“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机会。”

“第一,我们可以设立‘战时情报协调会’,由我的亲信掌控核心信息流,切断他们的耳目。”

“第二,利用合并初期的权责模糊,介入经济审批和人事任免,挖出他们的操作痕迹。”

“第三……”他声音微不可闻,“分化他们,就像军方与财阀之间必有矛盾,我们只需轻轻一推。”

电话那头,蒋承稷突然轻笑一声:“原来你是在教我清理门户?”

蒋昭玄也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1957年4月23日,恒春海域,凌晨3点。

沉重的海风掠过甲板,霍华德少将站在护卫舰“阿黛尔”号的舰桥上,举着望远镜,凝视着远处黑沉沉的海岸线。

恒春县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军舰越靠越近,没有灯火,没有枪声,甚至连巡逻的哨兵都看不到。

“奇怪……”霍华德低声喃喃。

按照情报,这里至少该有三个连的驻军,360人,此刻的恒春海岸却静得像一座死城。

“将军,运兵船已就位,是否按计划登陆?”副官低声请示。

霍华德放下望远镜,脸上浮现出一丝疑虑,但很快被决断取代:“下令登陆。”

信号灯在夜色中闪烁,三艘舰船缓缓靠近浅滩,运兵船舱门轰然打开,3000名雇佣军如潮水般涌出,踩着齐膝的海水冲向岸边。

他们头戴黑色钢盔,身穿深褐色作战服,端着冲锋枪和步枪,作战靴踏过湿软的沙滩,留下杂乱的脚印,又被海浪抹平。

没有抵抗,没有警报,只有海浪拍岸的声响。

“第一队,占领制高点!”护卫舰上,霍华德通过无线电下令。

一队士兵迅速冲向海岸附近的一处丘陵,机枪手架起武器,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内陆。

运兵船的舱门再次打开,是五辆m8“灰狗”装甲车缓缓驶出,碾过沙滩,这种装甲车装甲虽不厚重,但机动性强,适合侦查。

“报告,未发现敌军踪迹!”派出的侦察兵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来。

霍华德当然清楚斯卡德堡的计划,他被派来执行任务前,那些人还在不断向他强调,现在这里毫无抵抗,又是夜晚。

但他的疑虑更深了:如果是故意埋伏起来呢?

“继续推进,占领炮台。”

士兵们分成数队,沿着海岸线快速穿插,恒春外围的一座小型炮台很快被占领,炮口依旧指向大海,但检查后发现,炮膛里空空如也,好像已被废弃。

一小时后,第二批1500名的雇佣军也登陆了,整支军队牢牢控制了海岸,霍华德下了战舰,命令整支军队一鼓作气,朝县城方向推进。

恒春县城城门大开。

留守的军官站在城门口,身后是十余名士兵,他们早已卸下武器,静静地等待着。

雇佣军的先头部队突然在路面上冒出,黑压压的人影逐渐清晰。

“长官,他们来了。”一个士兵对自己军官低声提醒。

军官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嗯。”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迎了上去。

霍华德眯起眼睛,挥手示意军队停下,打量着夜色下这座毫无防备的小城,以及站在城门前的那十多个吴国士兵。

“你们是这里的守军?”霍华德在装甲车上用中文喊道。

军官抬头,神色平静:“是。”

“你们在干什么?”

“奉命撤退。”军官回答得干脆,“殿下有令,不得与贵军冲突。”

霍华德挑眉,这回答让他有些意外,原来是他一直高估了这里,本以为会遭遇至少象征性的抵抗,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放弃了这座县城。

“你们的长官呢?”

“已经撤往高雄。”军官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奉命留下,负责与贵军沟通,并安抚城内民众。”

霍华德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们世子倒是识时务。”

军官没有接话,只是沉着脸侧身让开一条路:“贵军可以进城,但请约束士兵,勿扰平民。”

霍华德在城门口下车,和军官握手,随后抬手一挥,身后士兵潮水般涌入城门。

装甲车缓缓碾过青石板路,士兵们迅速分散,前去占领县政府、邮局和电报局。

整座县城沉睡一般,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几扇窗户后隐约闪动的目光,霍华德站在县政府大楼的阳台上,俯瞰着这座刚刚“占领”的小城。

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心里隐隐不安,不过他一想到这是斯卡德宝方面的计策,也缓缓放下心来,但作为少将,他还是太多疑了。

“少将先生,侦察兵表示,县城周围村落也没有驻军,百姓闭门不出,无人反抗。”副官汇报道。

霍华德眉头微皱:“不对劲……就算他们撤退,也不该撤得这么干净啊……”

副官犹豫了一下:“或许他们真的不想打?”

“不想打?”霍华德笑了一声,“那他们为什么要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

他转身下令:“增派侦察兵,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是通往高雄的道路,给我盯死了!”

“是!”

霍华德走回室内,摊开地图,身旁站着几位少校。

恒春县位置也算是一个战略要地,拿下这里,意味着公司在琉求南部有了立足点和所谓“谈判筹码”。

可为什么他们会轻易放弃?他盯着地图上的高雄,眉头紧锁:“传令,全军戒备,提防夜袭。”

为什么他们会轻易放弃呢?他细细想着……好像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里登陆,难道其实双方一直没有断掉联系?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上午,漳州临时指挥所。

副官轻轻敲门,接到允许后快步走进了房间,窗帘紧闭,这位世子向左躺在床上,仿佛熟睡。

“你是来说他们进城的消息吧?”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确实是。”是门外另一个声音,徐承勋进来了。

他走到床前点头:“已通知部队,完全按殿下计划,未开一枪。”

蒋昭玄嘴角微扬:“那他们一定很困惑……”

“我们真要放弃恒春了?”徐承勋忍不住问。

“放弃?”蒋昭玄轻笑,“想什么呢,我只是暂时借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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