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走廊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两名穿着风衣、眼神锐利的特高课人员快步走过,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吸烟室内的每一个人。丁陌立刻垂下眼睑,专注于手中的香烟,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察觉。那两名特高课人员在门口略微停顿,看了一眼室内的情形,尤其是重点审视了一下那位德国秘书,然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丁陌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丝不自然,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会议很快结束,丁陌随着人群离开礼查饭店。走出那扇沉重的大门,感受到外面相对自由的空气,他才暗暗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虽然收获微乎其微,但至少确定了一个可能的目标,并留下了极其脆弱的“链接”。
回到公寓,丁陌感到一阵深沉的疲惫和剧烈的头痛。仅仅是那短暂的接触和高度集中的精神感应,就几乎耗尽了他大半的心力。他倒在沙发上,揉着刺痛的太阳穴,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汉斯·穆勒精神防线可能最松懈的时候(比如深夜熟睡),尝试通过那微弱的“链接”,潜入其梦境。这比直接接触物品要困难无数倍,如同在暴风雨中,依靠一根细线去感知远处的风向。失败的可能性极大,而且一旦被对方潜意识察觉,或者被可能存在的、同样具备特殊感应能力的人捕捉到(他不确定松本优子或者德方是否也有类似人物),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风险相对可控的唯一方法。
夜深人静,丁陌反锁房门,拉紧所有窗帘,确保没有任何光线和声音干扰。他盘膝坐在床上,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进入一种空灵而专注的状态。脑海中,反复回忆着与汉斯·穆勒接触那一瞬间的感觉,回忆着对方的样貌、眼神、甚至那冷淡的语气,试图强化那微弱的“坐标”。
精神如同离弦之箭,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无边无际、光怪陆离的梦境维度。搜寻,在无数破碎、混乱的意识碎片中,搜寻着那个特定的、带着日耳曼严谨和些许傲慢气息的“光点”。
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扎他的大脑。意识在虚无中飘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好几次几乎要迷失方向,或者被其他更强大的、充满欲望或恐惧的梦境漩涡卷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精神快要支撑不住,准备放弃撤回时,一个与众不同的“区域”出现在他的感知边缘。那里不像武藤的迷宫般复杂,也不像松本优子的训练场般充满攻击性,而更像一个由无数冰冷数据、严谨逻辑线和隐约焦虑构筑成的……办公室场景?
他成功了!虽然极其勉强,信号时断时续,但他确实触及到了汉斯·穆勒的梦境边界!
他不敢深入,只能像隔着毛玻璃观察一样,努力分辨着那些模糊的景象和断续的思绪片段。他“看”到堆积如山的文件,听到模糊的、带着德语口音的抱怨(“……远东的泥潭……元首的耐心……”),感受到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一丝极其隐晦的悲观?
最关键的一个碎片,是一闪而过的、仿佛来自更高层指示的记忆回响,断断续续,却让丁陌心神剧震:
“……评估……日本人的效率……令人失望……”
“……联盟……裂痕……无法独自支撑……”
“……东线的压力……资源……需要重新考量……”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惊人的结论:德日联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德方对日方的战局进展不满,对联盟的有效性产生怀疑,甚至可能因为自身在欧洲东线战场的压力,而考虑调整战略重心!
这不再是战术层面的会谈日程,而是足以影响整个战争走向的战略级判断!
丁陌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不敢再多做停留,迅速切断了那微弱的精神链接,意识如同潮水般退回自己的身体。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板。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耳鸣不止,整个人虚脱般从床上滚落,蜷缩在地,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
代价惨重。远距离、凭借微弱链接潜入外国人梦境的反噬,远超他的想象。
但他苍白的脸上,却缓缓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值了!这份用半条命换来的情报,其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冷水冲洗干净嘴角的血迹,处理掉地上的痕迹。然后,他坐在书桌前,铺开纸笔。
给军统的报告,需要精心炮制。他只会给出“日德关系稳固,会谈旨在加强技术合作”的假结论,稳住他们,换取更多的经费和喘息空间。
而真正的、石破天惊的战略判断——“德日联盟出现裂痕,德方对日方战局表示悲观”,他将毫不犹豫地,通过最安全的渠道,完整地传递给他真正的“投资人”——红党。
这枚无声惊雷,将在更广阔的战场上,炸响。而引爆它的导火索,正是他,“深渊”,在这黑暗深渊中,以生命为赌注,博取来的最关键的火种。
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白。丁陌擦去额头的冷汗,眼神疲惫,却燃烧着坚定的火焰。会谈情报的博弈,他赢了关键的一局。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局部的胜利,转化为全局的优势了。而松本优子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仿佛一直在提醒他,真正的生死考验,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