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天气依旧阴沉。十点半,平田少尉穿着整齐的军装,带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驾驶着一辆军用卡车,准时出现在了仓库区丙区三号库的小门外。他亮出证件和文件,小林军械员早就等在那里,配合着打开库门,指挥着士兵将十二个贴着黄色标签的木箱搬上卡车。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除了货物比预想的沉一些,没有任何异常。小林军械员在交接清单上签了字,还拍了拍平田的肩膀,说了句“辛苦”。平田强作镇定地点点头,命令士兵关好车厢篷布,然后登上驾驶室。
卡车亮着大灯,轰鸣着驶出仓库区,门口的岗哨看到车牌和坐在副驾驶、一脸严肃的平田少尉,连问都没问,直接升起栏杆放行。
出了戒备森严的仓库区,平田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他摸了摸怀里那张硬挺的通行证,底气足了不少。卡车沿着预定路线,向着西郊驶去。
路上遇到了两个巡逻的宪兵小队,平田只是让司机减速,摇下车窗,露出军衔和冷峻的脸,对方看了看军车,又看了看他肩上的少尉衔,敬了个礼便放行了。
然而,就在距离“大丰仓库区”还有不到三公里的时候,前方路口突然被临时路障封住,十几名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和几名穿着便服、眼神锐利的人站在那里,手电光四处扫射,似乎在设卡盘查。
平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里怎么会有临时检查站?事先完全没有通知!
“少尉,怎么办?”司机也紧张起来。
平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丁陌的话——“正因为大摇大摆,才最安全”。他整理了一下军帽和衣领,推开车门,走了下去,脸色阴沉地朝着检查站走去。
“这里怎么回事?谁允许你们在这里设卡?”平田用带着怒意的语气问道,一副被打扰了公务的不悦模样。
一个戴着宪兵袖标的中士跑过来敬礼:“报告少尉!我们接到命令,今晚在这一带进行临时抽检,请配合!”
“抽检?我的车有特别通行证!有紧急公务!”平田厉声道,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抽出最上面的通行证,几乎戳到对方脸上,“看清楚!物资调配部,中村部长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耽误了公务,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宪兵中士接过通行证,借着手电光仔细看了看,尤其是上面物资调配部的鲜红大印和中村一郎的签名私章。他的脸色变了变,显然知道这份文件的份量。他又看了看卡车和平田肩上的军衔,犹豫了一下。
这时,一个穿着便服、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走了过来,拿过通行证看了看,目光锐利地扫过平田的脸:“平田少尉?这么晚了,运输什么物资?”
“待报废处理的废旧金属零件,奉命运往大丰仓库区集中处理点。”平田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语气强硬,“这是文件!需要检查吗?”他又抽出下面几张文件,包括小林军械员签字的出库清单。
那便衣头目仔细看了看文件,又走到卡车后面,用手电照了照紧闭的篷布。“打开看看。”
平田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保持着不耐烦:“都是些破烂零件,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放行,我赶时间!”
“例行公事,少尉,请配合。”便衣头目不为所动。
平田知道不能再强硬了,否则更惹怀疑。他示意士兵打开车厢后挡板。篷布掀开一角,手电光照进去,里面确实是堆叠整齐的木箱,箱子上贴着黄色标签,写着编号和一些日文标识。
便衣头目跳上车厢,用随身带的小撬棍,随意撬开了最外面一个箱子的盖板。手电光下,里面确实是乱七八糟、锈迹斑斑的金属零件,有断裂的枪栓,有变形的弹夹底板,有扭曲的刺刀座……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堆待回炉的废铁。
他皱了皱眉,又撬开旁边一个箱子,情况类似。连续看了三四个箱子,都是各种残缺不全的金属件,散发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
“可以了吗?”平田在下面冷冷地问,“要不要全都打开给你看?耽误了时间,处理厂那边关门了,这批垃圾就得拉回仓库,到时候上面问起来,我就说是你们宪兵队耽误的!”
那便衣头目跳下车,拍了拍手上的灰,将通行证和文件还给平田,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抱歉,平田少尉,职责所在。您可以走了。”
平田冷哼一声,接过文件,转身上车,重重关上车门。
“开车!”
卡车缓缓驶过路障,重新加速,消失在黑暗的道路尽头。
直到再也看不到检查站的灯光,平田才瘫软在座椅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刚才真怕对方继续深究,或者非要打开那些藏在最里面、真正装着完好枪械的箱子。
“妈的,吓死老子了……”司机也长出了一口气。
平田摸了摸怀里那张通行证,冰凉坚硬的质感让他稍微安心。丁陌先生说得对,有这玩意,再加上他这身皮,确实能省去很多麻烦。
二十分钟后,卡车顺利驶入“大丰仓库区”,停在了七号库门前。早就等在那里、穿着商社职员服装的几个人立刻迎了上来,为首的正是李爷手下一个极其精干的中年人。
交接过程异常顺利。平田出示文件,对方核对无误,签字盖章,给出接收回执。然后对方的人迅速打开车厢,开始卸货。平田注意到,他们卸货时动作迅速而有条理,对那些“废铁”箱子似乎并不在意,但有几个箱子被特意小心搬运,直接送进了仓库深处。
他识趣地没有多看多问,拿到回执后,立刻命令司机开车离开。
回程的路上,异常顺利,再也没有遇到任何盘查。平田将回执交回仓库区值班室,归档,然后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倒在床上,他才感觉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但同时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和轻松。
任务完成了!债务要解决了!而且,他似乎真的抱上了一条了不得的大腿!
与此同时,在大丰仓库区七号库内,那批“废旧金属”被迅速打开重新分拣。几十支保养尚可的三八式步枪、两挺歪把子机枪、若干子弹和手榴弹被小心取出,打包,然后通过仓库内一条隐秘的地道,转移到了早已等候在仓库区外芦苇荡中的几条小船上。
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向着远方根据地所在的方向驶去。
丁陌在领事馆的公寓里,接到了李爷传来的“货已平安上路”的暗号。他走到窗前,看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轻轻舒了一口气。
生死运输,第一程,有惊无险,顺利完成。这不仅意味着一批救命的武器即将送达前线,更意味着他铺设的这条“军火之路”,第一次被实战验证是可行的。
神通广大,不仅在于能弄到别人弄不到的东西,更在于能让最危险的东西,以最安全的方式,走完最漫长的路。
天色将明,黑夜即将过去。但丁陌知道,更复杂的斗争,还在后面。这条路,他必须继续走下去。